他现在长成了高大的黑皮,比以前更像一只熊,手臂一鼓就能看见紧绷绷的腱子肉,人倒是不像以前那么中二,一开口就是八点档的电视剧台词;这人见俞鸣章铁青着一张脸,以为这位童年好友因为丧亲悲痛,还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俞鸣章接受了这个误解的好意,冲他点了点头。
熊铁林的凶悍妈也来了,正站在台阶前跟吴绮娜聊天。熊母的长相是那种教科书式的劳动妇女形象,估计跟吴绮娜差不多年纪,衰老得厉害,脸上沟壑明显,晒斑和老年斑隐藏在黄黑色的皮肤下,看起来脸上脏兮兮的。
吴绮娜今天穿着鎏金色的丝质衬衫搭配着高跟鞋站得端端正正,只是一直低着头听熊母说话,说着说着熊母就声泪俱下,吴绮娜便伸出手指帮她擦眼泪。
她的手指比熊母的脸还光洁不少。
熊铁林染上烟瘾,一天之内已经抽了好几支,这时正点上一根,二手烟飘到俞鸣章前,尼古丁和焦油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苦涩又提神,恰好把他一直四处飘荡的灵魂拉回躯体中。
熊铁林见他看着自己地烟,问道:“来根?”
“不用。”
俞鸣章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抽烟的。
龙禹肯定接受不了这个味道,这人身上永远是那种柔软的纺织物加上一点柠檬香,在比常人温度低一点的体表蒸发出来的特殊气味。
那才是让他灵魂降落的另一种香烟。
好像他要是脏了就没办法靠近龙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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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屋子,熊家母子回去了。
车子开不进棚户区,助理帮吴绮娜把整理好的箱子搬到车上。
俞鸣章坐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连回了龙禹好几条信息,表示自己没事,情况良好,让他放心;随后连着蓝牙耳机看柯南打发时间。
吴绮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她看了眼手机里的画面,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俞鸣章立即关上视频,把耳机取下来,等着她说话。
吴绮娜环视了房间一周,感慨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进过这个房间了。”
龙禹说:“我有时候也没有——”
吴绮娜低头问:“你一直都住龙禹家里?”
俞鸣章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也就没说话,吴绮娜似乎也没在等他的回答,接着说:“他们那家人就是心很软,自己不太顺利但对别人却一向很好。”
俞鸣章仰起头等她说。
吴绮娜又陷入了回忆,“当年龙禹生病,龙健和于霞到处借钱给儿子治病,抱着那么小一个孩子四处跑。龙健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当年来我们家里都来了三次,你外婆前前后后给了他们几万块钱,基本上把那两年的工资都给他了;但是棚户区能借到多少钱?本来说是五岁前该做好的手术硬是拖到了六岁半。”
俞鸣章愣了愣,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细节。
很想回到那个时候抱抱那个病怏怏的孩子。
“你外婆就是对外人都很好。”于霞的视线落在窗户上,抱着手臂说,“其实这里景色挺好的,刚好可以看到清江,不过以前窗户是封起来的。”
俞鸣章:“吴老师给你封的?”
吴绮娜听到这个称谓愣了片刻,才说:“不是她封的,是我自己封的,从你外公去世后,她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严格要求别人也严格要求自己,我上学的时候不准穿裙子,不准留长头发,不准照镜子,学习成绩不允许掉出年级前三;那个时候我唯一的乐趣就是从这面破窗户里看清江,后来升学,学习压力越大,我可能也疯了,干脆把它封了。”
俞鸣章望着她,不知道说些什么,便问道:“你来找我说什么?”
吴绮娜挪回视线,她松开手臂,把左手撑在桌面上靠近了些,光洁的无名指上有一枚银色的戒指,“鸣章,你想跟我回去吗?”
俞鸣章的脑子空白了一下,又漠然开口:“不想。”
吴绮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爸对你现在的成绩也很满意,他的意思是让你回去,我们帮你选个好点的学校。”
俞鸣章手指一动,不小心按亮了屏幕又按熄下去,他冷笑了一声说:“怎么可能呢,你们说怎样就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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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绮娜没有多做勉强,聊完就跟一起助理走了,俞鸣章又开始两边跑,在店里看书刷题,晚上躺回小房间睡觉。
他越发不敢去龙禹的房间,一个人时会梦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龙禹光着脚,把腿架在书桌上看书;对着窗户伸着懒腰看江景,露出一截腰;抑或是盘着腿坐在床上,柔软的睡裤会绷出一点小腿的形状。
这些都是他以前经常瞧见的场景,却在隔了几年之后频繁造访他的梦境。
而龙禹那边误会他处于一个极度需要关爱的关键时期,每天给他发消息,“小鸟儿”“宝贝”“小崽”轮换着叫,搞得俞鸣章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关爱起来,也愈发地想念这人。
这天,他坐在超市的圆玻璃桌前做题。
昨晚没怎么睡好,脑子像个游魂野鬼一样找不着家。
他起身,用陶瓷广口杯接了点超市的咖啡,又端回桌前,靠在人体工学椅上演算。
在这时,门突然打开了,地垫一感应,响起了招揽客人的声音。
店里有服务员,俞鸣章对谁进来不太感兴趣,岿然不动做自己的事。
一双皮肤白皙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动作敏捷地端走了他面前的杯子。
俞鸣章一抬眼,见龙禹正举着杯子冲他一笑;他的刘海长了些,垂了些在眉毛上,一笑起来轻轻地动了下,他今天穿着一件柔软又干净的蓝色衬衫,袖口解开露出了一截手臂,骨感又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