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杜以泽在他家做大扫除的那一天就将他藏在公寓各个角落里的钱翻了出来。李明宇是真会藏钱,床垫下的还好说,壁画后面的保险箱也能理解,但他连空调插头的缝隙里都要塞上几张一百。
杜以泽有些同行也喜欢藏钱,他们藏钱纯属是怕交易时泄漏行踪,哪怕明明可以使用虚拟货币——看来这被害妄想症也是种甩脱不掉的职业病。他们一藏就是买栋房子专门用来藏钱,而且一藏就是几百万,李明宇的这些钱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过才几万块,根本抵不上用。
事实上李明宇也不是没钱,顾烨给他的一张卡足够他度过余生了,但他仍旧定期去银行里取出一小部分钱揣进兜里的白色信封,再将白色信封夹在胳肢窝下,像只仓鼠一样谨小慎微地躲回公寓里,将钱塞进周边的各个角落里。
李明宇并不像电视里那些戴着眼镜、穿着大褂的心理咨询师所形容的“缺少家庭的温暖”,于是乎“需要亲情的安全感”,或是“更加缺爱”——虽说他从小到大缺了个爸爸,周围的小孩就爱踩着他获得优越感,可是他并不脆弱,不自卑,也不残缺。他的安全感自于钱,来自于看得见摸得着的现金。以前李奶奶给他一毛的硬币当作零花,他就能将所有烦恼事抛到九霄云外,从早到晚都紧张兮兮地将硬币捏在手心里。他想着晚上能和杜以泽去小卖部买花生豆,上课也得攥着拳头,蹲在茅厕里也不松手,还要将手高高举起,生怕它掉进粪坑。
李明宇只有在捏着那个硬币的时候才会感到安全和满足,嘲笑和咒骂犹如吹在他屁股蛋上的一阵茅厕风,虽泛着恶臭,却无法再撼动他分毫。
两人已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一个月了,李明宇觉得杜以泽作为室友真是十全十美,他不吵不闹,安静得像只猫,除此以外还承包了自己的衣食住行。往往等李明宇起床时,早饭已经放在锅里温着了。他明明与杜以泽同一个点互道晚安,杜以泽却每天都起得比他早,不是躺在沙发上看报就是在阳台上捣腾那些半死不活的植物。
平时李明宇上班要是困了,杜以泽就自觉去给他们买咖啡,周围小弟都得尊敬地喊一声“谢谢二哥”,青龙这毛小子却叉着腰让杜以泽干这干那的,李明宇还没来得及骂他不懂事,杜以泽倒是毫不在意地搜寻起附近的咖啡店,还不忘捎回一小盒甜甜圈。
李明宇虽然不喜欢吃甜食,还是拿过一个淋着粉色糖霜的甜甜圈咬了一口。嘿!甜得他牙根子都疼。
他知道杜以泽变了,论谁在外头混了这么多年都会变的,但他没想到杜以泽的变化竟然这么大——变得开朗了,爱笑了,两只眼睛眯起来,弯弯的像月亮,垂着眼皮看报的时候,睫毛似小扇子一样抖啊抖的。
按理来说在经历了这么多操`蛋事以后——被污蔑、通缉,被迫过上逃亡生活,杜以泽却能如此自在、轻松,实属难能可贵。
别说是杜以泽了,就算是把他自己扔进这油锅里炸上一轮,他都不一定能熬得过去。
如今多亏了李明宇这地头蛇的身份,他才能利用职务之便四处收人,用不着大事小事都给顾烨打报告,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给杜以泽找份活干。
哪怕他不是个地痞,且关系网也强到足以给杜以泽找份所谓光彩的工作,但那用人单位也不好对付,叽叽喳喳查这查那,巴不得把人家里的情况翻个底朝天。
哎呀,这杜以泽又聪明又坚强,命子也硬,还能吃苦,怎么老天这么不开眼,偏偏一点运气都不分给他,让他沦落到跟着自己混日子呢?
李明宇愈发为他感到惋惜,可又不能直接表露出自己的心情。杜以泽从小就站在高处,接受他人的仰望,现在要是自己低下头去看他,估计只会挨上一拳头,尽管他认为杜以泽并不是那么暴力的人。
他知道杜以泽虽然面上不在意,但心里肯定介意得不得了——比如说那王八蛋校长给杜以泽搞全校募捐的那一天,他晚上去敲杜以泽家的门,结果却只见到了杜妈妈。杜妈妈摇了摇头,脸上挂着不知真假的忧愁,“这孩子今天晚饭都没吃,这什么优秀奖学金完全就是加大了他的学习压力嘛!”
李明宇早就听说杜妈妈以前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宁可节衣缩食也要跟杜爸爸一起生活。他倒没从这陈芝麻烂谷子的爱情里听出什么浪漫色彩,他只知道富贵人家的小姐下嫁了仍旧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可杜以泽却不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了,所以杜妈妈的这番言论万万是不能代表杜以泽的真实想法的。
李明宇本来只是出于一丝同情,才忍不住去注意杜以泽的所作所为。这些年他听过各类奇奇怪怪的社会新闻,什么大学生因为瞧不惯室友穿戴奢侈品,心生妒忌往人家水里下毒药啊,什么同学聚会醉酒后拿车钥匙刮花别人的豪车啊,李明宇真怕杜以泽有一天也把自己给憋坏了,憋成心理变态了,哪天夜里就要拿着菜刀将他砍成西瓜片,于是他走哪都得叫上杜以泽,就像他当初带着青龙走街串巷,就像瘦巴巴的小杜曾经带着他一起畅想美好未来。
可自打李明宇朝杜以泽多瞧了两眼之后,他倒有些停不下来了。
杜以泽生得愈发漂亮、精致了,不跟他似的,每天伸手拿到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胡子也是刮两天忘两天,糙像个工地里的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