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婚事是双方祖父定下的,虽不是什么指腹为婚,但也是实打实的娃娃亲,庚帖更是老早便已交换过。甚至,自打阮静筠有记忆开始,她就知晓自己长到了年龄,就要嫁给一个叫傅斯乔的人。
这事在众人看来本是板上钉钉,只可惜,谁也没料到,两家还没来得及结亲,便撞上了「自由恋爱」的倡导与蔓延。
阮静筠并不清楚,到底是傅斯乔曾经表达过想让亲事作罢的念头,还是仅仅只因为傅家居住在新思想风行的上海,而他本人亦是留洋在即。
总之,她是突然才得知,原来她与傅斯乔的亲事竟是需要一场额外的「订婚」来维系的。
阮静筠猜得到,阮家长辈此举,大概是想给傅家公子套个紧箍咒。可他们哪里想得到,从正式定下日期的那天开始,整场仪式傅斯乔从头到尾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定了票,提前乘船去了法国,连封告别的书信都没有留给她。
从算命先生那里花高价请来的吉日,再也和「吉」沾不上一点关系。
不知内情的客人喜气洋洋的坐在花厅里,吃着名菜馆叫来的鱼翅宴,一声一声的道着「恭喜」,可清楚底细的家里人回应的笑容里便多了不少复杂难辨的情绪。
阮静筠想,自那日定亲宴结束后,恐怕这座大宅里的每一个人都已准备好了一套与祖母大差不差的说辞,想要在碰见她时一一罗列给她听。
还好,大家虽住在一个墙门里,但每一房皆有自己的小天地,因而并不算常见。而她,偏偏又是整个阮家最难见到的那个。
否则,阮静筠还不知要摆出多少次「乖巧听话」的表情,来应付那些真心与客套。
午后不久,原本时骤时疏的雨彻底停了下来。
祖母大概也说累了,终于给了话,要放阮静筠离开。
只是她才刚出屋,老太太又想起了一事,只得一边吩咐让陈妈赶紧跟出来交代:
“趁着暑假,静斐少爷从南京带了几个朋友来家里玩耍。老太太说,让小姐注意些,最好是别撞上了,免得三爷回来又是一通天大的脾气。”
阮静筠点了点头,还是刚才那副几乎粘在脸上的乖巧表情,道了句:
“我知晓了。”
将「最好」默认成「一定」,这个家里再也没有比静筠小姐更听话的人了。
陈妈本就对她很是放心的,加之刚才出屋时,还听见老太太连声叹息的那句:
「好好一个孩子,若是早些年多接触些人,见识增广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遇见一桩糟心事儿,就钻进牛角尖里难过。老三他,就是将阿筠管得太过严厉了。」
她也惯是心t疼七小姐的,莫说少爷们,家里旁的女孩子,哪个不是成日里风风火火的恨不得把「自由」粘在嘴上,唯独静筠小姐……
一想到她的亲事受挫折后,整个人虽强装出平静,可又哪里真的能掩藏住伤了心,陈妈便不忍再去长篇大论的唠叨她必须将在自己锁在那一方小小院子里。
老太太说得对,左右三老爷此刻不在家里,若是真的能碰巧遇上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几天,让七小姐分散分散注意力,也是好的。
都说无巧不成书,阮静筠刚一走进夹道,就听见影壁那边传来一阵说笑的声音。
她分辨出其中有阮静斐,立刻便猜到这就是陈妈说的那伙人,只是因这一耽搁,他们已经绕过影壁与她迎头撞上了。
阮静筠无法,只能匆忙背过身,退回到了后院里。
可还是有先一步出来的客人已经看到了她,指着方才她走过的方向,明知故问:
“那边刚刚是不是闪过去了什么?”
这个人的嗓门极高,像是天生就不会放低声音一样。
阮静斐方才落在后面,并没瞧见什么人影,听到喊话后看过去,亦没看见什么。不过,在这间老宅里,遇见了不打招呼只晓得躲的人,他不用亲眼确认也知道是谁。
晓得三叔对她管得很严,外男是一律不许见的,所以他便打算打个岔,将众人视线调走。
谁知一旁的表妹许知秋竟立刻接口道:
“一定是我静筠表姐啊,整个阮家就数她最难见到。莫说是你们,恐怕就连静斐表哥要与她说上一句话都难。”
“为什么啊?”
阮静斐有些难堪的沉声唤了句:“知秋。”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许知秋根本不理会自家表哥的神情,继续道:
“自然是因为我这个表姐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啊,每天从早到晚只待在她的那个小院子里,就连见自己的未婚夫都是要隔着屏风的。”
说完她特地朝着阮静斐身边站的人瞥了一眼,问说:
“孟徽哥,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这样传统的旧式女人?简直像某本陈腐透了的礼教书里编出来的一样。”
见他好似并不感兴趣,目光仍旧飘在别处,许知秋咬了咬牙,又一次打开了话匣,道:
“不过,她也是可怜人,原本一心盼望的婚事恐怕很快便要没了,我们都很忧心,怕她想不开呢。你们知不知道,她的未婚夫其实就是……”
阮静斐知晓阮静筠一定就躲在附近,必能将他们的话全部收入耳中,他不想再去触及她的伤心事,当即低声斥道:
“许知秋,别说了。”
见一向待她体贴的表哥彻底冷下了脸色,许知秋心中终于有了些许的犯怵。她瘪了一下嘴,小声「哼」了一句:
“不说就不说呗。”
阮静筠躲在月洞门后良久,直到听见他们的声音彻底消失,方才继续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其间,无论那些人说了什么,她脸上的表情倒是始终没有起过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