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也不喜欢。
他只是很奇怪,感到非常的奇怪,这一天内他产生了几次离开的念头,但真到纳入考虑时他又有点舍不得。
他舍不得什么?
是这客栈,还是这月亮?谢清方不知道。
这天早上吃的是包子,热腾腾的,两种,咸口肉馅的和甜口酸菜馅的,谢清方吃完了,半饱的感觉,一碗和昨晚差不多的粥就推了过来,与之一起过来的还有一叠糖,和一叠花生米。陈理微笑看着他,谢清方抿抿唇,按自己口味加了料。
这次比上次加的要多一些,似乎糖和花生一夜之间降了价格,不成了珍惜食物。
他分几口喝完。
七分饱。
谢清方再次抬起头,陈理给他递来一张纸,他接过很斯文地擦了擦,这个动作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他确实吃完了这顿饭,因为他做出了这个“结束”动作。
陈理忽然跟他说道:“曾经有人做过一个需求分析,将人类的需求分为五层,最高层是尊重与自我价值需求,最底层是生理需求。我见过很多人都在追求最高层,就像攀爬与征服一座高山那样,但更多时候他们会累倒在半山腰,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清方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忘了最基础的生理需求,很多时候精神疲惫不代表你正在经历精神意志上的失败,它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
“你累了,你需要给你的身体放一个假。”
陈理随意拿起桌上剩余的几个包子,往前走去:“但你恰好相反。你的心太重了,你需要给你的心减个重。”
客栈建在人魔交界处,事实上,同样还有一个人群会将屋子建在这里。
陈理跟谢清方找到这里为数不多的村落,一户户人家都冷冷清清地锁着门,紧闭的大门看不出来里面还有没有屋主人在生活,只能看见一群小孩在玩耍,他们的模样都与正常孩童无异,除了偶尔露出的部位,会有不同的化形征兆。
谢清方看见,他们大多都会将那部分异常用衣物遮挡,只有昨晚遇见的那个小孩,他的手臂就明晃晃地带着那些鳞片,似乎并不介意它的存在。
陈理用包子收买了几位小家伙们,他们接过包子,小心翼翼地掰开,闻了闻又嗅了嗅,看着很是小心。也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办法,最后判断包子没毒,于是都开始欢乐吃了起来,冷透了的包子在他们眼里异样美味,但他们吃的很大口,看不出很珍惜的模样。
陈理蹲着身子问他们:“好吃吗?”
他们点头:“好吃。”
陈理又问:“不怕有毒吗?”
他们还点头:“怕。”
陈理顿时乐了,他就知道这几位没有用鼻子鉴毒的水平,笑着笑着,他忽然目光在不远处谢清方身上扫了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总之就是很没事找事地看了他一眼后,才回过头继续问道:“怕为什么还要吃?”
“因为饿呀。”他们说。
说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容,并不悲伤,当然也不是很快乐——快乐是因为他们刚吃完——他们的情绪是平静,非常的平静,陈理以前看过一些纪录片,很多人就是这样的平静,似乎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大大的几个字: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好吧,”陈理表情故作悲痛地道,“其实我刚刚骗了你们,我在里面下了毒。”
小孩们对语言最不敏感,他们只对情绪敏感,见陈理这副样子,他们顿时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不过尽管如此他们之间也相互隔着点距离,他们并没有寻常小孩那样的亲密无间的热络——仿佛看谁都是自家人般。他们对关系分得很清楚。
其中一个小孩说:“你没有下毒。”
陈理挑眉:“为什么?”
另一个小孩接话:“因为你是好人。”
陈理微笑地将目光转向他:“哦?”
于是第三个小孩说:“因为好人才会过来分吃的啊。没有人会在我们身上浪费毒药的啦!”
陈理看着他们第二次笑作一团,等他们笑够了,他才神秘兮兮地朝几人招了招手,低声道:“听我说,我确实下了毒。但是,我也带了解药,你们想不想吃到解药?”
他们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
然后陈理目光都不带歪一下的微笑道:“右边那位哥哥看见了吗?让他说够一百句话,我就把解药给你们。”
“哇……”因为陈理的声音被压的很低,所以他们也配合的把声音压很低。“可是,”不过很快,一个小孩悲伤地道,“我们不会数数。”
“我会数。”陈理说。
“那你故意少数吗?”
“当然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是好人啊!”陈理微笑说完,就看着小孩们喊着“哇,对哦”就朝谢清方那边跑过去了,谢清方本来还在看他的热闹,突然之间自己成了热闹,他低头看着几个脑袋,感觉自己的脑袋也一下大了。
本能的,他有点求助意味地看向陈理,然而,罪魁祸首只把脑袋偏向一边,认认真真地欣赏起了风景。
没有人发现这位好人最后也没给他们数数。
……
……
事实证明,人类并不讨厌小孩,人类只是无关年龄地讨厌一切没素质的人类。
当素质趋于完满时,人一般还是很关心幼崽的。
谢清方从僵硬、不适应,到自然、习惯,最后甚至还会主动提问。他今天说了绝对不止一百句话,他说的应该是他一辈子所有话加起来的总和,他中途几乎没卡过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