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秦翊还好小,小得能像阿笨一般放进行李箱,全身都软乎乎的。一笑,大眼弯成俩月牙,看着就像满山花开似的,甜丝丝的。一路上逮着人问这问那儿。
“爸爸,为什么虫子会叫?”
“噢,它唱歌儿呢。”
“为什么虫子会唱歌?”
“它高兴。”
“它为什么高兴呢?”
“我哪儿知道,我又不是虫子!”
“为什么爸爸不是虫子呢?”
“”
没个停歇。可是那时候真让人开心啊。
陈迹揉了揉眼睛,重新把手机掏出来,握在手里。
一开始的时候,他连这种没有按键的手机也不会用,捏在手机小心翼翼地滑动锁屏,一有电话打来就跟手机拿了个手榴弹似的,吓得能把手机扔出去。现在,不知不觉已经适应了。告诉了秦翊自己的秘密后,两个人相处模式自然了很多,有一次秦翊见他接个电话如临大敌的模样,特地教了他一个下午,还教他上网,教他切换成他比较习惯的手写键盘。
一边叹气说你怎么那么笨呢?一边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解释着。还给他申请了什么微博微信,有一天,一大早的,特地打电话来把隔壁房的他叫醒了。陈迹迷迷瞪瞪,问他什么事儿?这家伙来了一句:“我昨天发的微博你怎么不评论呢?快去给我点个赞!”
摸索了快要两小时,陈迹终于找到他那条微博,又花了半小时找到了哪里点赞。陈迹头昏脑涨地弄完,深感自己这儿子是一辈子一长不大了。
他曾经也想过,要是秦翊一辈子不会长大就好了,他就能把他揣在怀里,一直抱着他,带着他,让他依靠,不让他离开。大江南北也能一起去。
但现在什么都不同了。陈迹突然又想起断崖上孤寂的风,还有风里秦翊微微颤抖的声音:“你不是想摆脱我吗?”
“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吧怕冷的话就往温暖湿润的南边走吧你可以去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生活,按照你自己喜欢的那样,和女人组建家庭,生小孩,和他们共度一生”
那的确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但经由秦翊的口中说出来,却让陈迹觉得一点也不值得期待了。那样的生活有什么好呢?他不由这样想。
为什么不接电话呢?真的是不想自己来找他而设置了黑名单吗?难道有什么别的原因?陈迹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住了,怎么可能,秦翊只是回家一趟而已。可是这个念头还是挥之不去,为什么不接电话?是弄丢了吗?还是接不了?
陈迹把电话紧紧握在手里。
不要什么公道,也不想找凶手了。那些事情一点也不重要。
秦翊才是最重要的。
过了很久,陈迹的眼皮也开始沉了。脑子里却还有一根弦还勉强紧绷着。不能睡得太死,如果秦翊来电话没听见怎么办?陈迹这么想着想着,还是渐渐睡着了。
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车子在休息站停了半个钟头,车上的人都下去休息用餐。陈迹从包包里拿出猫粮给阿笨拌了吃,然后接过了杨志递过来的面包,就着矿泉水咽了下去。
“我睡了一路,真不好意思。”杨志挠挠头,“你一个人很无聊吧?”
“不会不会。”陈迹摆了摆手,指了指阿笨,“有猫陪我,后来我也睡着了。”
杨志好像才想起有阿笨的存在,杨覃也一脸惊喜,他小心谨慎地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抚摸着吃得正欢的阿笨脑袋。那张脸终于露出了孩子该有的天真。
想着把猫扔在家里也很可怜,陈迹就把猫藏在包里偷偷带上车。他没把这件事告诉杨志,因为过安检的时候太紧张给忘了。但粗心的安检人员只顾和旁边的女同事聊天,根本没看显示屏。阿笨就这么顺利地被带上去了。它平时就不怎么爱喵喵叫,上了车就把行李袋当窝,四仰八叉地睡了。所以陈迹松了气。
也许相比简陋的睡袋,阿笨更讨厌被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吧。
陈迹觉得这世上大多的动物都害怕孤独,尤其是人。
杨覃逗猫逗得入迷,杨志就起身下车去丢垃圾,陈迹看着他下了车,走到了垃圾桶边上。这时候大巴已经下了高速,那垃圾桶对面一片荒草丛。杨志忽然变了脸色,拔腿往那草丛里冲去。
陈迹还有点困惑,趴在窗玻璃使劲往外瞧,忽然见他蹲了下来,像是往外拖着什么东西。但因为草丛长得太密了,陈迹只能看见他的上半身。
就在陈迹使劲瞧,快把眼睛瞧抽筋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杨志附近似乎有一辆侧翻的车。因为被草丛遮挡住了,几乎看不见,也没人注意到。但陈迹却一见到那车就头皮发麻,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点蓝色的表面,车型更是熟悉。
那是一辆蓝色宝马跑车。
杨志从草丛里拖出一双人腿来。
脑袋“嗡”地一响,陈迹疯了一般冲下了车。
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看到浑身是血的秦翊。
好像整个世界突然就灰了,空气,时间,全部都消失了。陈迹想起自己面临死亡时的感受,却也不如这一刻害怕。恐惧在一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好像要被生生掐爆了一般,疼得不能自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啊——”
有人发现了这边的情况,通通都围了过来。杨志强作镇定地打电话叫救护车。
陈迹跪倒在地上,他伸手想按住秦翊的伤口,却无从下手。他浑身都是血,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出血口,他闭着眼睛,脸上都是污渍和泥水,已经变成青灰的脸看起来毫无生机,也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