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不由咽了口唾沫,明知房子里只有他和一只猫,他还是心虚地四顾了一下,才小心地点开了短信。
短信这么写着:“关于那孩子的事情,我还想和你商量一下。”
陈迹看了这封短信几分钟,鬼使神差地按了回复:“那明天找个时间见一面吧,带上那孩子,在”陈迹想了想,要找个远一点又熟悉的地方,想来想去只有以前老被阿蛮拖去当苦力的那个步行街比较熟悉了,于是他接着写道,“下午三点,在中山街那边的麦当劳见面吧。”
按了发送的时候,陈迹心脏狂跳。
很快对方就回复了:“好的。”
陈迹小心地把短信和通讯记录都删除后,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把手机放回了沙发上。之后电话再也没有响过,陈迹已经完全忘了吃饭的事,他心神不宁地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开始思考明天见到张莹该怎么办。
他在心里像彩排似的,把计划过了一遍又一遍,电视在演什么他完全不知道,直到听到有车子开回来的声音,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秦翊回来了吗?
脑子里才冒出这句话,门铃就响了。
陈迹连忙跑过去拉开门,门才开了一半,秦翊就惨白着一张脸倒了下来。
(15)
发布会大概是在晚上九点左右结束的,秦翊在小田和吴姐护送下,被无数闪光灯与话筒的追击了大概有十分钟左右才算是顺利退场。
抵达会场的时候秦翊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没有带,吴姐给他发的邮件自然也就没有看到。于是发布会的时候,都是小田和吴姐代答,他撑着下巴转了两个小时的原子笔,那些记者咔嚓咔嚓的闪光灯照得他眼花,最后他干脆闭上眼打了个盹。
这种态度好像引发了场内的强烈不满,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但秦翊完全没有听。演不演戏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这些人要怎么编排他他也不在意。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陈迹为了养他也背负着很多流言,那么多人欺负他,骂他,找他麻烦,养父全都用单薄而孱弱的肩膀扛了下来。还温柔地笑着与自己说:“没办法啊,世界上那么多人,总会有人喜欢你,也总会有人讨厌你的。”
“可是他们骂得那么难听。”
秦翊记得那时的自己用力地捂着耳朵。是养父把他抱了起来,用手掌盖住了他一直捂着耳朵的手,好像这样就有双重保护了一般。
他的陈爸并不高大,怀抱却永远都很温暖。他身上有一点点汗味,有廉价的肥皂味,脸部贴在磨得起了球棉质的衬衫上,他至今都还记得那带着体温又有点粗糙的触感。虽然他长大后,陈迹就很少很少再抱他了。
“那就不要听,不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陈迹这么对他说。
所以陈迹去世后,秦翊一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不然他怕他会忍不住要杀了自己。
他曾经一遍一遍地回想起那天,又一遍一遍被锥心蚀骨的悔恨所淹没。
如果自己不存在就好了,如果十多年前的冬天没被陈迹捡回来就好了,如果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冻死就好了,陈迹说不定已经娶妻生子,过上了平凡但却圆满的生活。他仍然会开着车为生活而奔波,会和妻子为小事争吵,也会弯下腰笑着逗着婴儿车里的孩子。他会生活得很好很好,他会长命百岁。
那样多好,那样多好啊。
从来没有相识过也没关系,变成毫不相关的两个人也没关系,至少他还会笑,会生气,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犯下的罪孽不可能消除,死掉的人也不会回来。
车子冲破突围开出了会场,先顺道送小田去了火车站,今天的发布会后,这次事件就算告一段落,即使余波未了,他也已经正式离职。秦翊只在他下车的时候睁眼看了他一次,小田也走得干净利落,没有回一次头。
这样很好,秦翊想,没有和任何人成为朋友,这样就不会产生感情。不管相聚还是分离,都可以平静地对待,对他而言,即使死也不会有任何人怀念自己,就是最好的结局。
吴姐下了车换上了驾驶座,默默地将车启动拐上了高架桥,汇入车流。秦翊望着窗外模糊而过的风景,星星点点的灯光汇成了河川,裹挟着风从眼前急速地掠过。
那么多的灯光,却永远也不会有一盏属于他。
车内没有开音乐,沉默的气氛仿佛凝固成了实体,秦翊可以感觉到吴姐频频从内后视镜观察着他,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也不关心。
车子很快开到了秦翊常住的那个小区,进入小区后,车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停到车库里。吴姐径直将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秦翊虽然感到有点奇怪,但却没有说什么。车要停哪里他并不在意,从很久以前他就是这种随波逐流的态度,如果连生死都无所谓,确实也没有什么事值得在意了。
车子在一个非常偏僻的角落里停了下来,周围甚至没有别的车停靠,地下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亮着,没有一点声音。把车子停下来的吴姐也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熄灭了火,却没有解开车门锁。
秦翊也懒得管她究竟要做什么,有些倦倦地闭上了眼睛。
空了一天的胃部有点痉挛起来,但这种程度的疼痛秦翊并不放在心上。有时他甚至是享受疼痛感,疼到极致的时候手脚冰凉发麻,眼前也会开始发黑,被痛苦撕扯的感觉越强烈他越觉得是自己应得的,如果能就这么死掉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