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玙沉默了。
赵父带着愤懑的激动质问她可以回复得讽刺漂亮,对上赵母这样明明本来是温柔和保护的姿态——然而这种温柔和保护是旗帜鲜明地只给她的儿子,对剩下的人无差别地怀疑和攻击,让人不知道以什么态度回应是最正确的。
过了一会儿,她道:“首先,我当时会去是因为他耍了点手段要我同学来通知我,我以为是我另一个好朋友才会出来。其次,就算我去见他,不代表我同意他并且愿意忍受他所有的言语和行为。这很难理解吗?无论初衷是什么,都不能改变他一直以来行为的性质。”
陆玙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从我还在原来的学校就已经开始了,他多次尾随我到我家,强制性地牵我的手甚至是抱我,这根本就是性骚扰。当时我家里的事情一团糟,根本没有人可以去寻求保护。而我的班主任是他亲小叔,更不信我。我的同学们都以为我们在谈恋爱,但从来都不是,从来都没有是过。”
事情的复杂程度显然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路星城脸上的笑容早就收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凝重,他正身体前倾、明显有往陆玙这边走过来的意思,陆玙却对他安慰性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这些事情讲出来也没有那么困难,以前到底是什么让它变得千钧重又挪不开?
毛主任正想说什么,赵泽耀先嗤笑一声:“你这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陆玙平静地看他:“我没有什么好损的。该感到羞耻的人不是我。”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是赵父,他神情激动,一巴掌打在了赵泽耀另一边脸上。
“你这个败类!”
赵泽耀好像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早就说了不要闹到这里来,你不听。”
赵父气急,正想再打,赵母拦住他,哭道:“你没看到他脸上已经全是伤了吗?你要打死他吗?”
场面一时太过于混乱,毛主任心累道:“路星城,你,还有陆玙,都先去隔壁思过室待着,已经通知你们父母了,等他们过来再说,这件事再慢慢查。”
把所有的声音都关在两道门之外以后,陆玙坐在思过室的沙发上,深深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刚刚其实心跳得很快。
思过室是教导处旁边的一个房间,说是思过室,其实更像一个办公室,简陋的小房间一应俱全。
路星城特别不把自己拿外人地用一次性纸杯给陆玙接了杯水,递给她,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了陆玙没拿杯子的那只手上,轻声道:“姐姐,你刚刚可太厉害了。”
陆玙那只被他覆盖的手微不可察地蜷动了一下,但当下情况显然不适合什么旖旎心思,她只是喝了口水,然后对他笑道:“是吗?想说很久了。其实也没有我想象得那么难。”
——她以前不明白,也没有人告诉过她,其实被伤害不是她的错,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那些趁虚而入的行为,她没有任何需要为之羞耻的部分。哪怕她做得不够完美。
但是谁能永远做得完美?所有的拒绝和反抗都一丝不茍地恰到好处?
她也不在意别人是不是接受或者是不是相信。重点是她自己原谅自己了。
而这让人觉得无比轻松。
更何况——她看着路星城黑色的眼睛,心想,这个世界上,有人和我一样相信我自己。
也有人,像我愿意支持自己那样,支持我。
这比什么都珍贵。
后来,路星城的父母路崇和李清,还有陆明江都来学校了。
教导处大概从没有那么热闹过。
一开始陆玙以为他们两个人被遗忘在这个小角落了,甚至还凑在门上靠近门缝企图听到隔壁在说什么,路星城看到她这样都快笑翻了,过了一会儿,却也挪过来和她一起听。两个脑袋一上一下、全神贯注,很喜感的画面。
陆玙听到李清的声音了,小声问他:“你妈妈在外人面前都好有气势,你为什么完全不怕她?”
路星城:“因为她爱我。”
陆玙:“……”
看到她无语的表情,路星城又继续说:“因为她不会不问前因后果就批评我。从小到大我惹事的次数不算少,尤其是小学的时候——这个不重要。总之她会问清楚是为什么,如果是纯粹自保或者帮同学,她当着老师面会说我两句,但关上家门就会跟我说做得好,但是要注意方式。”
“不过我一般只听前一句。”
陆玙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妈妈。”
路星城歪了歪头,靠近她、然后学着她小声道:“其实我也是一个很好的儿子。”
陆玙笑了。
这件事一开始看起来复杂,后来在多方证人证言还有后巷摄像头记录作为证据对质之后,其实也很明朗,赵泽耀的父亲当时就看不下去了,如果不是赵母在旁边拦着,他恐怕是想在这里打死自己的儿子。
陆玙看着他们一家人,大概也能猜出赵泽耀那种极度自我极度桀骜、从不在乎身边人却又追求所有人认可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
——但这不影响她仍然为过去发生的事情膈应。
路星城父母对自己儿子贸然动手虽然表示了歉意、也愿意进行经济赔偿,但歉意实在是有限,路崇更是用平时难得一见的严肃口吻说道:“爱美之心人人都有,但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