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让她作了王妃,也永远不会有丈夫。作一个没有丈夫的王妃,那才是对她最大的不公。
已是痛极、倦极。
“她本来就是你的妃?”然而听得夏树轻轻一句,心里却在想,或许,应该给她自由?
“我让她选。”他静静地笑,温暖中却有着淡淡忧伤,其实早就知道她会选什么,只是——那也是她的自由。“离开,或者留下来。我都绝不会为难她——或者叔父。“
她应该知道的——
他的年纪已是将届成年,然而这么些年来,他却是一直保持着当初少年的容貌不曾改变过,就算是使用了禁忌的时间魔法,把一日一月,或者是近年的生命,用在了一瞬之间,却也只能勉强压制伤势,而身体,却再也无法生长,只是隐隐地日见清消。应该说是从那时候起就,他的身体就已经葬身在一箭之下,悄然无声的死去,无人知晓。
现在的夏树,已几乎要退尽少年的青涩,隐隐有了份玉树临风的清俊气质。涟漪从含苞的少女渐渐出落得婀娜多姿,风情楚楚。只有本是兄长的他,依然是当初绝色精致的少年容颜,看起来反而更像是幼弟。
一模一样,绝色惊艳,本应是惊鸿一现,却得以长久的停留在时间之中。上天不会允许的太过于完美的东西,拥有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就连夏树涟漪唤他的那一声哥,都日渐轻轻,仿佛,生怕,惊醒,一个明知即将要醒来的梦。
无人知道原因,不知道结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愿意知道
但她又如何会不知——
——他必将会不久于人世。
她本是那么一个聪明慧黠,善解人意的女子,又怎会不知。不知他的心意。然而明知道,却是第一次违背他的意思,选择了留下来。
那个他一直避而不见,视而不见,冷落经年的女子在风华正茂的年月里选择了——王妃清疏。
清疏。
也许明知无望,却依然是笑得如此从所末有的灿烂明媚而满足,只因为作了你的妃,——只因为爱你。
痛极。倦极。睡去。
32
“无念无想。“抱琴的男子欢欢地笑,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清伶伶地抱着琴,一边把稍稍滑下去的琴重新搂了搂,朗朗肯定地答她。
说是男子早些,可也不是个孩子了。他虽然身量拨高,体形却还是少年的细瘦,抱着那琴,衬得整个人孤零零般。面目并不出众,看似平静沉稳地,偏偏言笑又是那般孩子似的飞扬无拘。
这笑容,自然比不得他的精致楚楚,可是很干净,干净得让人几乎——无念无想。
有一种正介于孩子和男子之间无邪的邪气,洋溢其间。只能算是个大孩子。
“无念?”她笑笑,作罢。应该正是他的年纪,只是那人之后再没这般的笑开过脸。可是,那又如何,她又能如何。
看他一身衣看干净朴素,虽然这宫殿也没有侈华装扮,可还是显出他的寒伧来。并不是宫里的人。
应该是从宫外请进来的琴师,这些年来,宫中的冷清寂寞,早已是人所共知的心照不宣。偶而从宫外请些琴棋花鸟百工的进宫来供这冷宫中几个同命的寂寞人嬉戏娱乐,也是常事。他知道,只是淡淡的,也不说什么。
冷宫?对,还真的是冷宫。虽说他对几个女子都不过问。若是与他人有意,他也就许了,让其风光成婚。可是,对她来说只能是座冷宫。
只不过,这般错乱弹琴的人,也能够混进宫里来的么?
“王妃不高兴呀?”那大孩子却突兀地开口,直直地就开口。周围众人脸色大变,她无言,却微微笑了,也不算是不高兴吧?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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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出突意料的,无念的琴技却很好,极好。在这个清寒的宫殿中竟也小小的有了名。但那天失神间隐隐约约听他错乱弹起的那只曲子,无念再也没有弹过。
时而激越,时而平淡,时而温和,时而清幽。他不但会弹,还弹得很悦耳,很动人,很幽怨,很好听。
有时,她也会让他来弹琴,偶尔说说话,赏赐他些什么。
这近月的宫廷生活,倒也叫这大孩子乖了许多,不敢再像那日一般心直口快想说就说,飞扬的神彩却变不了,只是被他小心的掩饰着,不敢再轻易的放肆,忍得辛苦了。便跑在枝叶茂无人处,张了眼活泼泼的左顾右看,自个儿朗朗的笑,跟飞鸟游鱼自语自语的说说话,有时让人无知无觉的时候,他也会上树下水的玩上一气。几日里整个御园中倒有几处隐隐也是枝折花落,让主管园艺的几个主管皱了眉头。他却只管绷着脸,侧过头去,一脸认真,装作不知道,静上一两日。
她也当作没看到,只是不时传他奏上一曲,再由着他在园子中耗上半天。心下却只是微微有些奇怪,以这大孩子——对她来说只能算是个大孩子——的年纪,应该正是经历了那场倾国,就算没有亲身经历,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这么些年来,虽然无人议起,却是人人心里时时记着,永不忘记,入侵,屠杀,城破,屠城,□,弑君,削隶,臣降——寥寥数字间,覆盖着举国血泪。
在夜色沉沉中,那样无声地愤怒的低诉,几要剌到人心里去,再透体而出。当初倾国,何人内应,已至于屠国,城破,乞降?何人?何人?失亲,丧家,亡国。
而这个大孩子却怎会是这般地无忧无虑,无念无想?如同不懂事的孩子般残忍的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