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笑还是哭他其实并不在意,就像他也不在意某种程度上自己姓名中浸透的淡淡恶意,当没了期望中的价值,便只得了一个“厌”字了事。
可当年复一年地被眼前人唤着,他还是会留意起自己的名字来,觉得好像也还挺好听。因为对方的语调太过温柔而缱绻了,带着笑的嗓音轻轻吐出这两个叠音时,似乎比所有的情话都要动人。
不过闻厌是必不可能如此轻易承认的,他轻轻哼了一声,看人的目光依旧居高临下:“谁哭了?”
贺峋纵容地笑了笑,仰头亲了下他的鼻尖:“没有人哭,是我看错了。”
他把旁边的烟斗拿起来放回徒弟手中。
闻厌有些惊讶,睁大了眼睛看他。
他现在其实已经不需要靠这个来压着旧疾发作时的头疼了,还继续留在手中不过是这十年间养成的习惯还没改过来。既然带来的只有单纯的负面影响,按照贺峋此前的态度,他还以为对方会强硬地直接没收。
“为师又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贺峋这样对他笑着道。
“习惯难改,这很正常,归根到底这也是为师引起的,自然要担起责任。为师保证,你一定不会再头疼。”贺峋说到最后,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坏心眼,意味深长地笑道,“但如果下次又被我发现,其他地方会不会疼就说不准了。”
闻厌就知道,相信这人会温柔,还不如相信明天仙门那群人统统跑来魔域修魔来得实在。
他现在无比唾弃当时的自己,竟然还感动了一瞬。
在又一次因为不小心摸了下烟斗就被拖上床后,闻厌麻木地想,还不如头疼呢。
起码不会先是被亲得嘴巴疼,然后再弄去床上,变得浑身都疼。
尤其这人还喜欢借题发挥,似乎这样就能够理直气壮地实施他那些恶趣味了,每次被按着弄到精神恍惚时,闻厌都会怀疑这人前面说的是不是都是假的,实际上记仇得很,早就在找机会把他弄死在床上。
偏偏这人整日还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就喜欢盯着他折腾。广云宗出了事,万绍便回兰城去了,闻厌和人一起回了山海楼,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乱晃了好几天,才因为逐渐临近的归元之会忙了起来。
届时魔域各门派都会有人来山海楼,而这次因为贺峋的回归,气氛透着几分微妙,有不少事情需要贺峋定夺,清晨的时候闻厌模模糊糊感觉到身旁有轻微的响动,应该是对方一早就出去了,直到日头高照也不见踪影。
“楼主。”
他推开寝殿的时候,有侍从见他出来向他行礼,这让闻厌的感觉有些微妙。
他回来后发现楼中仍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是他在这十年间一手提拔上来的,完全听从于他的势力,不是那些贺峋还在时就经常会与他为难的刺头。
背后的意味让他禁不住深思。
在他设想中,还以为迎来的会是变相的圈养,最好的情况也是像以前两人在山海楼中的位置一样。
毕竟以那人的作风,怕是恨不得直接把他拴在身边,日日看着,隔绝外人所有可能的窥视。
而就算如此,他大概也是不会反抗的。
至少现在不会。
一路上都没有碰到贺峋,随便拉住一个碰到的侍从问了下。
“啊,楼主。”对方在楼中的时间不短,清楚这对师徒间的恩怨纠葛,所以现在的情势更让他有些战战兢兢。
贺峋治理楼中上下时就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后来闻厌掌权,又把他师尊的手腕学了个七八成。以前的时候还好,十年过去后,羽翼渐丰的徒弟遇上突然回来了的师尊,怎么看都透着将要发生一番争锋的意味。
侍从斟酌了一会儿,才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道:“贺楼主在信阁,楼主是要过去吗?是否需要属下通报一二?”
语气小心翼翼,似乎怕这个称呼会让他不悦。
“不必了。”闻厌道。
他独自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一直通向山海楼后面的山崖,那里还留着他一开始给某个人立的墓碑。
闻厌在碑前蹲下身,伸手一寸寸拂过自己亲手刻下的碑文。
石碑和肌肤接触时触感冰凉,某些时候会让闻厌联想到那人偏低的体温,在过去的十年间,这让闻厌来这里的次数不算少。
可不同的是,对方的怀抱是柔软的,只有在这时,于后知后觉从心脏蔓延上来的钝痛中,闻厌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念某个已故之人的触碰。
不过现在贺峋已经活生生地出现在身边了,再立着碑好像有些不吉利。虽然闻厌一向自诩没那么多讲究,但他一想到这个还是控制不住地心里梗着不舒服,抽空就打算来把这里推倒了。
闻厌刚要收回手,身后就覆上来一个熟悉的怀抱,贺峋的嗓音随后在他耳边响起:“回去后没找到你,原来跑这来了。”
“嗯?”贺峋抬眼就看到了眼前的墓碑,似觉得有趣。
“先师贺峋……”贺峋毫不避讳地读自己墓碑上的刻字,笑起来,“有人嘴上说着不认为师,背地里还是很诚实啊。”
贺峋握着徒弟还没收回来的手,把人带着转了个身,面对面拥进怀中。
他低下头和人亲昵地蹭了蹭鼻尖,弯起眼睛道:“那么乖?”
闻厌下意识地往旁偏开了目光,有些微妙的难为情,可是整个人都被对方堵在墓碑前,严丝合缝地环在怀中,走也走不了。
闻厌要把人推开再附上一句别自作多情,可是转头就看到自己刻下的笔画,自己都觉得非常没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