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将近,她们本该是替新娘子梳妆完后就引着人去大殿的。周则不愿多生事端,让赵无为察觉到异常亲自过来,便让她们照常行事。
“等等。”闻厌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
周则不知闻厌何意,只愣了一下,便向一众警惕起来的侍女解释说这是赵宗主的贵客。
闻厌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不小心露出来的青斑上,看了一会儿后体贴地替人把那被侍女不小心弄乱了的袖子放下来,遮住了那些突兀不详的痕迹。
众人便也放下心来,然后就见闻厌突然挑起了新娘子盖头的一角。
盖头下,闻厌看到了一双眼睛,木然又安静地看着他。
有些熟悉,隐约和记忆中模糊的印象重合了起来。
侍女已经在惊叫,周则在努力压住动静,闻厌放下手来,直起了身。
周则觉得那一刻闻厌的神情有些不愉,但很快对方就弯了下眼眸,对身边的侍女笑了笑:“抱歉。”
在此期间,那位坐在塌边的身影都没有任何反应,红布稠盖住了她所有的神情,整个人就像一具空洞的躯壳,任人摆弄。
闻厌已经转身离开,周则连忙追上,低声问:“您是看出什么了吗?”
到正殿的偏门了,闻厌透过人群,看到了位于最中央的赵无为。
他没有回答,只道:“今日你就当没有见过我,回去吧。”
周则心中的不妙预感越发强烈,眼前那双乌黑的眼眸中流转着不明的光,周则甚至可以想象出面帘下对方嘴角勾起的冰凉弧度,他有预感等会儿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闻厌抬手拿烟杆抵住了,对方纤长浓密的眼睫垂下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冷意从胸口的烟杆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周则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话来,看着人不引人注意地转身入了席。
闻厌坐在一众宾客中,又有点想念起自己的师尊来。
有种好戏上演前,却发现最契合的观众没有到场的强烈遗憾。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出了什么毛病,恍惚中他好像真的听到了对方的名字。
闻厌回神,才发现这并不是错觉。
“这都是无稽之谈!”旁边的人在和同伴道,“赵宗主怎么可能用禁术!两心相悦的修士间才能结契,若是用禁术让人死而复生,等会儿也结不了契啊。生死不可逆,也就只有闻厌那种魔头才会……”
“嘘!”同伴被他突然提及闻厌吓了一跳,忙道,“你说这个干什么!你忘了上次一说贺峋,那小疯子就翻脸了?!还想这里再被烧一回吗?!”
“……”
闻厌一手撑着下颌,听得津津有味。
要不是这两人提起,他都差点忘了自己当时的反应,现在一回想……
是的,他上次确实发了好大的火。
闻厌在刚处理完山海楼里的异议,坐上楼主之位时其实没想过要把和正道的关系弄得那么僵。
毕竟有人教过他,在没有绝对的实力让所有人都俯首称臣的时候,适当的妥协还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和仙门各派彻底撕破脸真的出乎他的意料,如果没有他在广云宗放的那一把火,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和正道的关系应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这一切的转折都从赵无为提出要拿贺峋的尸骨去平人界的动荡开始。
先不论闻厌听到后会不会发疯,在场的其他修士听到后第一反应是赵无为疯了。
人界动乱自古有之,除了降妖除魔、诛除奸邪,遇上难以解决的灾祸时便会开坛祭祀。有些大能死后会留下自己的骸骨,上面承载着其余下的毕生法力,祭祀时用其沟通天地,能庇佑一方水土安宁。
但也意味着就此烟消云散,再无复生的可能。
若非自愿,对别人提出这种要求无异于要挖别人家的祖坟,没点深仇大恨都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果然,那位闻小魔君的神情一听完就变了。
不过其他人又不太拿得准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毕竟这位才刚刚弑完师,尸骨拉过来或许还是热乎的,以仇人永世无法超生来换得和广云宗冰释前嫌,在自身势力未稳时不用担心对方可能的为难,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然而某种说不上来的直觉让众人觉得事实或许正好相反。
此前的洽谈还算顺利,闻厌仍旧维持着那放松的坐姿,笑了一下,语调没有明显起伏:“赵宗主,我可能没听清楚,刚才你说了什么?”
赵无为便又重复了一遍,笑呵呵地道:“闻楼主,我知道你本性良善,无意与仙门产生争端,只是贺峋那魔头残暴不仁,你过去只能听命于他。现在人死如灯灭,不如就借此重新开始,如何?只要你一心向善,仙门和魔域也能重归于好。”
“好一个人死如灯灭。”闻厌点了点头,“赵宗主说得有理,本座听着也有些心动了。”
见人接了话,赵无为便露出了个意料之中的笑容:“闻楼主如此明事理,真是……”
“哐啷——”
闻厌突然一把掀了面前的桌案,还没等赵无为反应过来,闻厌紧接着就起身一脚把它踹飞,目标明确地直接砸向赵无为。
“你做什么?!”赵无为狼狈闪躲,口中怒道。
闻厌冷冷一笑,用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调重复道:“做什么?本座只是觉得你这盏灯太碍眼,想要灭一灭罢了。”
众人哗然。
这可是广云宗的宗主,闻厌自己在魔域都还没完全站稳脚跟,竟敢挑衅对方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