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转折是发生在某次深夜,他回到楼中的时候看到闻厌的房中还亮着灯,让贺峋本打算径直回自己住处的脚步一转,推门进了自己徒弟屋中。
门板转动的吱呀声似乎都让榻上的那一小团吓了一跳,卷着被子坐起来怯怯地看向来人。
然后贺峋就看到了自己那已经烧得昏昏沉沉的小徒弟,白皙柔软的脸颊上是不正常的红晕,眼睛也是通红的,泛着湿淋淋的光,极度委屈和难受一样。
贺峋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气,袍角溅着不知道是谁的血,可当他走到榻边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那一小团并没有因此而害怕,认出他后,甚至一开始的防备都尽数散去,很依赖地小声叫师尊。
贺峋应了,俯身用手背探了下小徒弟额头的温度,发现比不久前溅到身上的鲜血还要滚烫。
“没喝药吗?”毕竟他好歹还记得自己师尊的身份,见人病着,每日出门前都有吩咐楼中的侍从按时把药端过去。
浓郁的血腥气随着他的动作钻进闻厌鼻中,比属于温暖的体温更先让他感知到的是对方身上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冷杀气。
但那只搭在他额上的手干燥而暖和,寂静寒凉的深夜中,屋内的灯火轻轻摇晃着,在榻边微微俯身的修长身影投下格外温柔的剪影。
闻厌睁着眼晕乎乎看了自己师尊一会儿,脑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略微心虚地垂了下目光,声音更小了:“好苦,没喝。”
榻上的那一小团好像有些怕眼前人生气一样,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闷声闷气地解释道:“从前我在家里的时候,喝药都是有蜜饯的,我不习惯,这里也总是只有我一个人……”
心里接近于无的良心突然隐隐作痛,贺峋总算觉得自己这师尊当得好像有些不太称职。
于是下一刻,山海楼楼主为了小徒弟的一口蜜饯,夜半时分惊动了大半个楼的人,最后终于让人听话地咽完了一整碗药。
闻厌仰着头,乖乖地让人擦了擦嘴,含着蜜饯,腮帮子鼓起来一小块,不正常的高温退去不少,变成了暖呼呼的一小团,嗓音绵软:“谢谢师尊。”
就因为这四个字,此后贺峋回山海楼的第一件事就成了去看自己娇贵的小徒弟,等人再长大些后,已经不会动不动生病了,这个习惯也没变过。
当然,某人不记事,多年后自己无意间说漏嘴,说那晚他是专门听着贺峋回来的动静把灯挑亮的。
那时,两人躺在寝殿宽敞的床榻上,闻厌的眼睛半睁不闭,迷迷糊糊的,就快要睡过去了,含糊抱怨道:“等得都要困死了,师尊也不早点回来……”
所以也没明白贺峋为何突然气笑了,然后自己又被人从被子里抓了起来,半句辩解的空档都没有,已经偃旗息鼓的亲吻就毫不讲理地重新压了下来。
“总算找到了,累死我了!”万绍推门而入,精疲力尽,“你猜我最后是从哪里找到的?门房那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那,小鬼机灵着呢,好说歹说,又拿了好几样稀奇玩意和他换,才让我从他糖罐中拿了几颗。”
贺峋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抬眼看人,温文有礼地道了声谢,问人用了什么换这东西,他后面补上。
话语中满是对自己徒弟这娇气习惯的纵容,无底线得过分。
万绍连忙摆手:“也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只是……”
许是逐渐觉得这两位现在看起来也没有传闻中那么骇人,被强行压制的好奇心悄悄冒头,万绍道:“只是有些没想到,你们实际相处起来是这样的……”
贺峋瞬间就明白对方的意思,笑道:“怎么?你觉得我这时候应该下个毒吗?”
万绍哪敢说是啊,虽然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贺峋叹气道:“所以我觉得有些谣言还是该清一清,好好的师徒关系都被传成什么样了?偏要加上些俗套的反目成仇的戏码。”
万绍都被他说得有些迷迷瞪瞪的了,半信半疑道:“可是听说十年前是……”
“自然是假的。”贺峋都还没等人说完,就轻飘飘地反驳,“本座的徒弟那么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那难道是您老人家嫌活得不耐烦了想死一死吗?
万绍瞬间打消了刚升起的那几分信服,难以置信地心里想。
就在这时,他身上的信符突然亮了起来,贺峋就见人看着看着脸色一变,腾的一下站起身来。
“怎么了?”贺峋问。
“黑蛟!禹北界那条黑蛟竟然追过来了!”万绍惊慌失措道,“大哥说父亲和母亲回来的路上被黑蛟截断,现在还被困着。”
贺峋先是看了下徒弟的状况,见人喝了药吃了糖,已经没什么难受的迹象,正安然地睡着,于是在急得六神无主的万绍央求时还是起身一起过去了,只留下了个简单的术法,在人醒过来时能第一时间感觉到。
等到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闻厌也睁开了眼。
他不知道是什么醒过来的,默默品了下口中未散的甜味,弯了弯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随即从榻上起身,在贺峋的法术感应到前,就算准了对方现在修为不济不能立马发现,干脆利落地往上面打了道禁制直接压下来,也出了门,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万绍一路狂奔,刚赶到城门附近,就见到了黑蛟那熟悉的让人望而生畏的庞大身影,还有正站在前方神情凝重的万燮。
“哥!现在怎么样了?!”他跑到人身边,气喘吁吁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