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又惹得厌厌伤心了吗?”贺峋把人搂得更紧密了些,“对不起,能告诉我哪里做得不对吗?以后一定不会这样了。”
闻厌无声地盯着眼前人,咬着唇,眼底的泪将落未落,分辨着对方的神色。
可贺峋似乎真的没有明白,低头看他,满是弄巧成拙的歉意,眼底还有几分货真价实的茫然。
于是闻厌抬手扯住了对方的衣襟,在贺峋顺着力道离他更近的时候,开口道:“我下不了手。”
两人间的距离近得几乎鼻尖相贴,闻厌说话间带起的温热吐息就扑在贺峋的颈侧,和眸中的水光一样,柔软得格外惹人怜惜。
“我拿起箭的时候,总会想起那晚,你就在我面前掉下了悬崖,从此消失了十年。”闻厌慢慢的,极其难过地道,“那一瞬间我怕极了。”
他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对贺峋道:“我已经做不到像以前那样那剑对着你了,任何可能会像那晚一样发生的事情,我都做不到。这样师尊是不是高兴了?”
一滴泪从他眼尾滑落,滑过唇角勾起的弧度,和闻厌飘忽的嗓音一样转瞬消失不见:“师尊,这十年我过得很不好。”
他看着贺峋,眸中盛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委屈和无助,和那几分自嘲的笑意一起,让他此刻显得格外脆弱。
这句话一出,他这段时间的种种反常举动似乎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再见面后,褪去了那些针锋相对,闻厌头一次如此直白向人袒露着自己的软弱,像是终于承认自己在这场持续了十年的拉锯中一败涂地。
没有人知道贺峋此时的心理。
那滴泪无声而短暂,但足以再明白不过地彰显十年前那晚在他离开的这些年月里怎么反复在眼前人心头浮现,直至在对方心头催生出强烈而扭曲的执念,从此再难根除。
微凉的指尖在闻厌眼下抹了抹,拭去多余的湿意,贺峋的嗓音也很轻:“对不起。”
这一晚上闻厌的反应都陌生得始料未及,道歉一声叠着一声,像是要透支完这辈子的歉意。
“我没想到这会在十年间对你有那么大影响。”贺峋捧着眼前人的脸,低头在鼻尖上落下一吻。
又起风了,干燥的风刮过夜间的兰城,树木在风中簌簌摇动,带起阵阵凉意。熟悉的温度借着拥抱,分毫不落地传到闻厌身上,驱散了晚间的微凉。
“是我错了,让厌厌难过了那么久。”贺峋柔声问,“厌厌可以原谅我吗?”
这句话像某种开关,一下子就把眼前人未尽的泪水全都勾了出来,晶莹剔透的泪珠不间断地往外涌。
而闻厌就放任泪水流淌,执拗地盯着眼前人看,一瞬也不错眼。
乌黑的眼眸被水洗过,更显得清透纯澈,像未经雕琢的上好宝石。
风沙起,粗粝的沙砾从城门外的荒漠往兰城内席卷而来,经过外面的那圈树林后削弱了不少,但仍旧刮得人有些难受。
闻厌刚嗅到干燥的气息,便眼前一暗,眼睛被骨节分明的手掌盖住了。
贺峋偏头轻咳几声,这段时间以来他都这样,有些虚弱,因为体内的蛟毒一直拖着。
“无事。”他握住徒弟下意识抬起的手,安抚道,“内府一直没有调理过来罢了,解毒后就好了。”
闻厌“嗯”了一声,埋在自己师尊的颈窝,另一只手抱着对方的腰。
对方的手掌仍盖在他眼睛上,闻厌没有拒绝这种细致的照顾,反而顺势依偎着,似乎极度眷恋着对方的温度。
眼泪仍旧从被盖住的眼眸中缓缓往外流淌,而闻厌在黑暗中睁着眼,唇角缓缓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容,眼中满是期待的光,轻声道:“就快好了。”
贺峋看不到徒弟此刻的神情,低头只有一个乌黑柔软的发顶。
他握着人的另一只手一点点下移,温和地,试探着对方反应,慢慢十指相扣。
贺峋吻了吻人柔软的发丝,垂眼看人的眼神幽深而蓄势待发,半晌,也露出个兴味盎然的笑容,温声重复道:“嗯,就快好了。”
第二日早晨,万绍专门一大早就跑到了万府的客居,恭候里面两位祖宗大驾。
从外面看去,房间里一片寂静,只间或有清晨的几声鸟鸣,万绍不敢打扰,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很快就把不大的院子走了个遍。
他叹了口气,只能先在外面坐下,有只灰鸟从他身边一蹦一跳地经过,被他一把薅住,在手中拼命扑棱翅膀。
“嘘。”万绍一把捏住鸟嘴,把无辜受难的鸟儿举到眼前,一本正经地低声恐吓道,“敢吵到里面那两位,小心把你拔了毛串成串烤了吃。”
话虽凶狠,却神情哀凄,一时让人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手中的鸟儿。
“什么烤了吃?”带着笑的嗓音忽然从客居的院子外响起。
“哗啦啦——”万绍的手一抖,掌中的灰鸟便扇动着翅膀飞走了,掉落的鸟羽扑了他一脸。
万绍呸呸呸吐出嘴里的鸟毛,就看到贺峋站在自己面前,似笑非笑地低头看来。
对方手里还抱着个人,被厚重的披风裹着,只露出小半张柔软的侧脸来,整个人都埋在贺峋怀中,强行忍耐什么般,无意识地缩着,从袖口下探出的指节苍白,紧紧地抓着贺峋胸前的衣料,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他的痛苦。
万绍看清楚后被吓了一跳,没想明白怎么一夜过去闻厌就变成了这样,嘴唇张张合合:“这,这是……”
一时也顾不上恐惧了,万绍看贺峋的眼神满是谴责,像在看把人拐带出去整整折腾了一整晚的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