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茹等苏豫回来时,怯怯地问他自己是不是这一向胖得厉害。
苏豫亲热地捏捏她的脸说:“还好啊。”
倩茹不太满意他这种了了的回答,拉了他,在他面前慢慢地转着身子,叫他细看看,是不是真的胖得走了形。
苏豫还是说:“这样正好正好。”
倩茹叹了一口气。
她报了一个健美操的年卡,每天下午去跳操,跳得汗流夹背的,效果却并不明显,只觉跳起时全身那多出来的肉随着人的跃起舞动一抖一抖,抖得倩茹一天比一天沮丧。
有一天,苏豫叫倩茹跟他一起出去陪西安来的那个客户吃饭,说是人家特地请苏经理跟夫人一块儿去的。
倩茹精心地打扮了一下,穿了件小v领的黑色礼服,那客户是个高壮的北方男子,带着两位年青的女孩子,介绍说是他们公司公关部的。见了面就称赞苏夫人是美人,倩茹心里舒服了不少。
酒席中倩茹起身上洗手间,才要从小隔间里出来,就只见有人小小声地在说话,听声音就是那客户带来的两个小姑娘。
其中一个说:“你看那个苏经理的太太算得上美人吗?”
另一个轻脆地笑说:“再年青个十岁也许算。现在吗?”吃吃地笑得更欢:“你看她那小礼服,裹在身上象粽子一样,还有她的妆,也落伍得很,现在哪还有人化得这样珠圆玉润的,跟唐朝人似的,唇色也不对。”
“总之有点说不出的土,其实也不是土,就是象放在箱子里时间长了的衣服,漂亮不漂亮的先别提,总带着一股子樟脑丸子的味儿。”
小姑娘们吃吃笑,混在水流的声响里。
水声中,倩茹听小姑娘又说:“不过苏经理倒是真帅。有点日系帅哥的感觉。哎,对了,苏太太看上去要比他大许多的样子嘛。”
“我看至少要大个八九岁吧。我听说现在的这家公司就是苏太太家人帮他开的。”
“噢,那难怪了。”
倩茹等她们出去后带着一身的燥热捏了满手的冷汗也走了出来,这之后的饭菜,全部堵在她的心头。
这以后,倩茹多了个习惯,常长时间地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容颜。偷眼看看身边年青的二十七岁的周苏豫,看他乌黑的头发,挺拔的身形,似乎还未褪尽绒毛的光洁的脸。倩茹就会紧紧地巴着他,仿佛这样,才把一颗心安稳下来。然而耳朵跟子底下常常象是有人在低低地叹息似地说着话,细听去,是苏豫妈妈在说:你比我们苏豫大这么许多,我们苏豫还是个孩子呢。
苏豫妈是不在了,可是她的那些观念不知不觉地在倩茹的脑子占了一席之地,继尔生了根,长了叶,花落了结了果,就成了她的想法,她的痛处。
宛若苏豫妈的灵魂附着于她的身上,固执得不肯离开。
大伏天里,倩茹生生打了一个冷战。
何倩茹开始格外地注重起外表来,去专门的店里学习化妆,买了各式的去皱霜美白露在脸上擦试,并且开始吃减肥药。苏豫是一次无意间喝了她杯子里的茶水才知道她在吃这些东西的。
苏豫皱着眉说:“这是什么水,一股怪味儿。”
倩茹带笑夺过杯子:“不是给你喝的。”
苏豫转转眼睛:“是上回那个老中医给的养身的偏方吗?说不定明年,我们就可以有孩子了。”
倩茹的神色暗淡下来:“不是那个药。”
苏豫警觉地又拿过杯子闻一闻,试探着问:“减肥茶?”
倩茹干干地笑道:“你怎么知道?”
苏豫说:“我接触的客户他们那里做业务的小姐们也都喝那个,一样的怪味。倩茹,别乱吃药,伤身。”
倩茹照旧偷偷地吃着减肥的药,可是那些药与茶水并没有让她顺利地减下来,反而让她的脸上冒出了小痘子,先是额头上,复又转到两颊,倩茹吓坏了。
倩茹大热天里戴了口罩,一趟一趟地跑皮炎所,医生只说是药特过敏,开了一堆外涂内服的药,那些外服的药多半气味古怪,又粘腻得很,倩茹趁苏豫不在家的时候涂了一脸,估着苏豫快回来了再洗干净。
足足折腾了两三个月,等到秋凉的时候,倩茹脸上的小痘子终于消下去了,却在她原本光洁得不见一粒小斑点的脸上留下了片片浅浅的斑痕。
何倩茹开始了与这些小小斑点的长期持久地抗战。
这一年的大夏天,方宁颜生了一个女儿。
预产期过了有十天,宁颜的肚子还一点动静也无,李立平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李母安慰他也安慰自己说:“不要紧不要紧,过月的儿子是个宝。”
宁颜的妈妈着急了,找了熟人把宁颜送进了妇幼医院。
阵痛是在一个暖湿潮闷的早晨突如其来的。
宁颜弯下身子去捡掉在地上的毛巾,突然痛就袭来,宁颜哎哟了一声,那种涨痛,陌生得令人恐慌,象有一只手抓住她有肚子恶意地捏弄,一阵儿,过去了,宁颜直起腰来,刚在床边坐下,又是一阵,短促但是更为剧烈,宁颜与其说是痛得不如说是吓得,开始大叫起来。
宁颜的整个怀孕过程痛苦而漫长,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却不料生产的过程顺利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医生说,可能是孩子骨架小,特别瘦的缘故。
孩子下来时宁颜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在问:“为什么他不哭?”
医生说:“这就哭了。这么小,这么弱,哪有气力哭大声?”
接着,宁颜听到一声细微的哭声传来,她觉得那不象是人类小孩子的声响,象是某种小动物,湿碌碌的遥远的细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