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熙俊朝院中望去,就见丹菲隔着的半个院子朝他淡漠地望了一眼,然后转身就走出了院门。清瘦窈窕的身影转眼就被浓浓的暮色吞没。
“外甥去寻父亲和舅父。两位舅母和母亲伺奉外婆,切勿太操劳了。”崔熙俊说罢,转身朝外走去。
二娘气得咬牙,当着崔姑母的面,又不好再追过去。
丹菲和刘玉锦回了院,已经是饿得饥肠辘辘。阿竹张罗着摆饭,两人饱餐一顿,这才顺过气来。刘玉锦吃得有些撑,便拉着丹菲去后院散步消食。
暮色浓浓,院中树影重重,只有头顶还留有天光。星子稀疏,一轮皎洁的圆月挂在树梢。草丛里,夏虫正欢快地鸣叫着,水池边萤火虫飞舞,点点萤光如梦似幻。
两个女孩慢悠悠地走在石桥上,芦苇从里传出零星的蛙叫声。夜风送爽,霎时吹散了积累了一整日的郁热。
“也不知道四娘将来会如何。”刘玉锦低声说,“她虽然是算计过了头,但平日里对我们俩还挺好的,还时常帮着我们地方二娘。”
“不用替她担心。无非关她一阵子,等除服了,再给她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罢了。”丹菲不以为然,“大伯还是最疼爱她的,不会看她受委屈。只是卢家这样的高门,她是不用再想了。”
刘玉锦苦笑,“以前还在蕲州的时候,我其实打从心底羡慕官宦之家的女郎,一心向往过这种钟鸣鼎食的生活。可等真的进了段家,发现不过尔尔。亲人冷漠,姊妹不睦,嫡庶纠纷,而且就连这富贵的生活,其实也是朝夕不保。”
丹菲笑道:“刘家人口简单,日子自然过得轻松。你还记得那张家,也是一大富户。家里妻妾成群,子女众多,也还不是成日斗得鸡飞狗跳的?”
刘玉锦轻笑起来,“我也记得那张六娘平日里把庶出的妹妹当奴婢使唤。结果那庶妹因为貌美,居然嫁了一个秀才,羡煞了她。”
丹菲也笑了笑,忽然问:“阿锦,你可曾怨过我?”
“怨你做什么?”刘玉锦惊讶。
“如果不是我答应了帮段宁江,不会把你牵扯进这些事里来。”
刘玉锦坚决地摇头,道:“这是关系到家国大义之事,你做得对。我只恨我自己太无能,帮助不了你,反而要拖后腿。”
“我最近越来越觉得不安。”丹菲道,“我原来想得很简单,交了东西便可离去,没想会弄巧成拙,把我们两人都陷在这里。说到底,我太高估自己了。我终究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凭借一己之力,所能做的太过有限。”
“阿菲你已做得很好了。”刘玉锦笑道,“就连你的脾气,都比以前好了许多。”
“那是因为你有长进了,我不用再整日骂你了。”
刘玉锦吐舌头,笑嘻嘻地挽着丹菲的手,两人走下石桥,沿着石子路朝假山走去。
刚绕过一株桂树,就见对面一个淡色衣衫的男子靠在石壁上,正望着月色出神。
崔熙俊刚沐浴过,半湿的头发用丝绦束在脑后,衣衫轻薄,面色如水。大概沐浴着月色的关系,少了几分冷峻,多了些闲散慵懒。
丹菲站住,迎着崔熙俊清明的目光不语。她自然不会以为他们是凑巧碰上的。
崔熙俊收回了目光,继续仰头望着树梢的圆月,道:“牛掌柜已死,你可有什么打算?”
丹菲缓缓地朝他走了几步,把身影遮在了假山后,道:“我已经派人送去了抚恤银钱。”
“看来那东西你已经拿到手了。”崔熙俊讥讽道。
丹菲笑了笑,“我不明白崔郎在说什么。”
“怎么不叫表兄了?”
“你可当我是你表妹?”
两道目光在空中碰撞出了火花。崔熙俊站直了身子,冷声道:“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了。”
“我不信你。”丹菲直言,“有人告诉我,要我不要信任任何人。”
“那你就信任他?”崔熙俊挑眉。
“我自有信他的理由。”
崔熙俊抿了抿形状优美的唇,“现在可不是你拿乔张致之际。”
丹菲哼了一声,自顾继续朝前走去。
崔熙俊一步跨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男子高挑挺拔,宽大的背影一下就将月光遮挡住,将女孩笼罩在了身下的阴影之中。
丹菲抬头向他望过去。男子秀美的凤目里闪烁着精明锐利的光芒。
“强迫我也没用。”丹菲坚定道,“你并无资格拿到这个东西。”
崔熙俊退了半步,带来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减了些,“段员外郎是段家当家人,也没这个资格。那你做这判断,凭借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