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大的黑衣男人用一种稍显生硬的步伐走来,面容不见沧桑,只有凝固的年轻样貌,但脸色泛青,双眼无眼白,气息极其微弱,不太像活人,像个塞了稻草缝起来的假人,胸膛前还戴着一串骨链,挂着一整只森白的手骨。
姚云晖朝黑衣人走去,看着那串骨链,认真地和顾瑾玉介绍:“这就是你父亲,我的好大哥,云暹。”
他走到人偶一样的云暹身边,小心拿起他戴在胸膛前的手骨,用那特别处理过的手骨和顾瑾玉轻轻挥手:“这是你母亲的手,和你爹娘打个招呼吧,庆贺你们一家三口的久别重逢。”
顾瑾玉双眼漆黑,冷静得毫无波动:“他是一具能走的死尸?”
“当然不是,你父亲还活得好好的。”姚云晖不喜顾瑾玉的反应,他把手骨妥帖地放下,目光流连不去,“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从前做了不利千机楼的事,我的父辈们因此想对他略加惩戒,只是惩戒得过头了,把他毒成了这个无知无觉的兵器样。但如此也好,我们需要的就是个唯命是从的兵器。”
姚云晖用右手在云暹面前比了三个简单的手势,云暹像黄泉核的机械一样顺应每个齿轮的转动,一步一步朝顾瑾玉走来,纯黑的瞳孔毫无活气。
“大哥变成这样已有十五年,他一直在这镇守黄泉核,这些年一板一眼地教导出了众多一等死士,为千机楼的武库充实了大批的人形兵器。”姚云晖面无表情,“团圆佳节,就请大哥替千机楼再奉献一把好兵器,以赎其罪吧。”
混战到最后,顾瑾玉在铁索声里抬头,看到云暹走到眼前,从怀里慢慢掏出一个金光璀璨的东西,叮的一声,顾瑾玉眼前就垂下了一枚溢着浓烟的金缕球。
*
在姚云晖的监督下,顾瑾玉沐了七天的烟毒。置身在浓稠的毒雾里时,即便身体里有张等晴的解毒药和吴嗔的各种蛊虫配合着抵御,顾瑾玉还是没完没了地产生幻觉,在脑海里屠无穷无尽的人。
早已淡化的少时记忆变得清晰可见,恨意从天边铺陈到海角,手里的刀剖出的心脏从西境延伸到南境再扩展到长洛,熟识的皇宫贵胄,陌生的老弱病残,全都组成了幻觉里的血川。
顾瑾玉分不清这幻觉持续了多久,直到某一瞬,血流成河里,他看到血川上漂着一叶扁舟,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顾小灯宛在水中央。
他看起来很惊悸,顾瑾玉满脑子恶劣的东西,只想让他受更大的恐惧,于是踩过脚下遍地的头颅朝他而去,蹚过血水,抓住他所在的一叶扁舟,爬上去,再骑上去。
顾小灯抓着小舟的边沿可怜兮兮地承受他的强做,小舟又颤又颠,撞出了不绝的涟漪,血河上因着顾小灯千回百转的浅吟深喘哭饶,突兀地开出了一片又一片桃花。
顾瑾玉弄得昏天黑地,弄到他哭劈嗓子,又捞起他边剥边啃,吻到他濒临窒息时才松开,正要提起他的膝继续深进,却发现怀里的顾小灯变成了十二岁的模样。他一愣,低头看自己,竟也是十二时的模样。
猩红广阔的天地忽然变成了一个逼仄黑暗的禁闭塔,顾瑾玉怀里空空如也,便不住朝四周的高墙撞击,撞了半天,高墙骤然瓦解,他扑通一声,坠入池水里。
顾瑾玉猝然睁开双眼,一醒发现自己真在水里,且水的颜色正是泛红的,惹得他分不清是幻是实。
背后忽然有啾啾声,他转头看去,看到池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小孩怒张鼻孔,阴沉沉地看着他,脸上依稀有顾如慧和高鸣乾的影子。
顾瑾玉比他阴沉百千倍。
于是他一动,小孩的脸上就浮现出莫大的惊慌,非常明显地见了鬼,转头迅猛地狂跑了。
顾瑾玉:“……”
他无言地从水里起身,一起身便发觉自己提不起内力,通身都充斥着一种飘飘然的迷幻感,渴得无法言说,虚弱,但强烈地想日顾小灯一顿。
顾瑾玉更无言了,木着脸涉水到岸边,青筋毕露的手撑在岸上,恨不能徒手掘地三尺,挖出一点解渴的毒。
这池子深浅不过及他腰腹,方圆只有丈余,周遭是嶙峋耸立的天然石壁,阻隔出了一片切割过的迷宫天地。
顾瑾玉竖起耳朵听四方,没有听到一丝金属声,风声里传来脚步,他抬眼,看到云暹提着那个逃跑的小孩僵硬地走了过来。
姚云晖说他是无知无觉,云暹那纯黑无白的瞳孔确实依然死气沉沉,顾瑾玉冷眼看着,试图让他身上找出一丝清明的活人气息,但很可惜,他比沦为真傀儡的顾平瀚更傀儡。
可他现在做的事,不像是没有自主意识。
云暹提着小孩走到他面前,一把将小孩按到地上去,半跪着抓起他的手,小孩手腕上有道未痊愈的血口,他像挤水果的汁一样把小孩的血挤进池子里,而后不停地指着池子,似乎是示意顾瑾玉继续泡着。
随后他把受惊的小孩提起来一下下地拍后背,看起来是在僵硬地哄小孩。
小孩不知痛一样,一点泪也没有,对上云暹一点也不害怕,就是生气得很,“啾啾啾”地和云暹说个不停,像一只鸟,不像人类。而云暹连发出啾的声音都不会,一张脸好似凝固的木雕,只会用缓慢简单的动作传达大致的意思。
一个半老和一个半小,顶着人的皮相用兽的形式交流。
半晌后,小孩扭头看顾瑾玉:“啾!”
顾瑾玉也不正常,他歪了歪脑袋:“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