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织带着心悸般的痛楚,弯腰用力搂住真纪,摇摇头艰涩地回复母亲:“看要下雨了,今天就不去了。”
万里无云的蓝天,并不像有雨的迹象。律子宠溺地笑着,没有责问,而是让开身位,好让女儿进屋,说道:“没事,下次选个好天气再出门。”
伊织被母亲牵着进了门,家具摆设跟她离开前没有区别,她却像个外人一样局促不安。这种虚妄的温暖太真切,让人怀疑她在现实中经历的痛苦才是假的。
伊织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强忍着泪水:“母亲,最近过得还好吗?”
律子坐回纺纱的位置,一边劳作,一边笑道:“好着呢,你父亲今天钓鱼去了,晚上给你煮鱼吃。昨天你走了,真纪闹了好大一通脾气,睡觉前都还在念叨着要快快长大,这样就能以后跟你一起走了。等这匹纱纺完了,到时候带你们去集市。”
母女二人如寻常的无数个日夜,温馨交谈着。
只是说着说着,伊织身子就越伏越低,到最后趴在桌子上,黑色宽厚的衣袖掩面。闷声发出轻快的笑声,笑到手都在发抖。
旁人以为伊织在畅笑,只有那湿润的袖口能够证明此时的她哭泣不止。
伊织在来的路上问过霞柱,人真的可以被幻境骗一辈子吗?时透当时没有回答,答案太明显了。
人坚韧脆弱,强大又渺小。在绝大多数时候,最容易放弃的就是自我。心甘情愿选择沉沦在美好、虚假与谎言中。
伊织陪着律子,恨不得时间停止向前,就这样将这一年的亏欠都补回来。但她看到门口那一抹白色衣袂,知道到了该离去的时候了。
时透无一郎停在了屋外,让伊织母女独处,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伊织强打起精神,问起母亲最近村里发生的事。这里人们的记忆都是与生前保持一致的,鬼伪装身份融入,多少会让村民觉得违和。伊织一件件与记忆对照,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律子发现虽然伊织一直在笑,但情绪实则很低落。为了让女儿开心点,她顺着伊织的问题慢慢回忆着。
“要说新来的人家,还真的有一户。”
秋风拂面,时透无一郎站在门口,思绪游离。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但还是有人发现了他。
真纪今年才五岁,正是对一切新鲜事物感兴趣的年龄,她注意到姐姐今天带回来一个奇怪的人。
小女孩围着时透无一郎身边转悠了十几圈,越看越稀罕。时透始终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原地,清冽的气息像初夏时的雨露,忽视了这个小不点。
真纪终于忍不住望着那银白柔顺的长发问道:“叔叔,你头发为什么这么白?”
刚从屋内走出来的伊织,就听到真纪在这炸裂发言。一把捞过妹妹,捂住了她的嘴,干笑道:“霞柱,我这边有线索了,咱们走吧。”说完,把真纪送到屋内去了,还不忘小声叮嘱道:“别乱讲话。”叔叔是她能叫的吗?霞柱都没大她多少。
幻境中的妹妹也是妹妹,伊织一直是个很合格的长姐。
离开前,伊织蹲着替真纪整好裙角,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向她们告别:“再见了。”
“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真纪圆圆的眼闪烁着天真,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出门。
鬼杀队的队服黑色肃穆,让人看着那么沉寂孤清。伊织含泪笑着:“天亮的时候。”
···
时透无一郎看着伊织将那小女孩推走了,这才有了反应,施然回神。
伊织从母亲这了解到,村里最近来了一户猎户。那家有个小儿子,经常在村内出没。小孩名字叫神谷朔,每次见到大家,都跟小兔崽一样跑走了。伊织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个人,猜测此人就是鬼伪装的。
伊织领着时透往那户人家走去,很快就到了。
秋蝉衰弱的残声嘶厉,落日余辉冰凉。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霞柱好像有点过于安静了。伊织以为是自己走快了,就试着在前面等他。
时透无一郎声音虚浮空幽,走到跟前来,问道:“为什么不走了?”他拒绝了伊织的搀扶,现在视线受阻,难免会走慢了些。
“因为到了。”伊织鼻音听起来还有点重,刚刚哭过的缘故。
“好。”时透无一郎自语道,有些心不在焉。他脑中还在想那句叔叔,十多岁的年纪突然被人叫了叔叔,说不出的怪异和错乱。
这里的时间真的跑那么快吗?一天没到,给自己跑了个辈分出来。
院内无人,地面上摆着很多洁亮圆润的鹅卵石,一颗颗整齐地迭放着。在晚霞照拂下,像即将破水而出的银鱼,在地面上肆意折射着璀璨光芒。
“好漂亮的石头。”伊织忍不住感叹。无论成色还是形状,都看得出是被认真挑选过的。这家主人收集石头的审美还挺高级。
时透无一郎被伊织带着越过这些石头,他闻到西侧房间内传来浓厚的鬼息,鬼应该就在这里没错。
门被三把铁锁锁住,关得严严实实。日轮刀金石相接,伊织破坏了这些门锁,光渗透到了那间阴暗的屋子。
里边关着的是个中年男人。
男人感知到了周边的动静,慢慢地睁开了眼。长脖如蛇一般在床上摆动,挣扎地想要竖起,最终还是失败了。他的头砸在了墙壁上,墙灰簌簌地往下掉。
如果强行忽略那缠绕盘错的长脖子后,其实他看上去跟一个普通人没有区别。
男人脸上有着岁月的痕迹,但更多的是病容。他看时透的第一眼是又惊又喜的,用苍老疲惫的声音说道:“无一郎,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