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来一中实习是走后门的,我妈跟王主任是高中同学,就把我塞了进来,我是关系户。”
一中作为余城最好的高中,师资力量一向没话说,即使是实习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是真的履历优秀,不然没点儿关系进不来。褚宜大学四年不算咸鱼,但也不是什么优秀学生风云人物,除了有个英文专业人手一个的教资证,一张简历找不出来几个亮点。
褚宜抬眼,李雾山听得认真,她便继续往下说。
“上周,田主任说我实习这段时间表现不错,问我考不考虑转正。我是愿意留下来的,但你知道,一中的教师编挺难的。我要是想转正,笔试面试,流程是一样的,没有走关系的空间。”
“我最近想了想,还是想留下来,就开始做准备,等拿到毕业证,再考过来。”
李雾山点了点头,低声说:“那很好啊,我们……班上的同学都很喜欢你。”
“但是我妈不同意。”褚宜苦笑。
“我妈从小就觉得我不如别人家小孩,小时候说话走路都比别人慢,兴趣班上了一堆没一个坚持下来,长大了点儿,性格也不像她,”她顿了顿,又说,“我妈就是那种……又能干又强势,走路都跟电视剧里的,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一样,你能理解么?”
李雾山幻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大致能理解。
“唉,我高考没考好,就上了个普通一本。她不满意,从大一就督促我准备考研,大三大四准备了两年,可能我脑子笨吧,还是没考上。”
“不笨。”李雾山说。
褚宜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你不笨,”李雾山重复了一遍,“挺聪明的。”
褚宜眼里霎时开出了一大朵璀璨的烟花,嘴上却谦虚道:“哎呀,你还挺会夸人。”
李雾山想解释自己说的是实话,并非故意吹捧,但看她笑得灿烂,还是什么都没说,让她继续讲。
“总而言之,我想留在一中当老师,但是我妈有不同的想法。她最近有个姐妹的儿子去了牛津读研,她又被拉去参加了一些留学宣讲会,回来就说要送我去留学。我不愿意,就这么吵起来了。”褚宜说。
关于这场争吵,其实有更多的情绪和细节:例如刘海莉甚至在没有得到褚宜首肯的情况下和中介公司签了约;例如褚宜气急之下跟她妈翻旧账,从六岁不让养狗到十六岁控制交友;又例如她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的妈被她气到扶着墙叫她滚出去,说没了这个家褚宜什么都不是。
褚宜摔门而出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帅,但还没走出小区门,就在花坛的阴影下悄悄抹着泪。有那么一瞬间,褚宜想,她妈妈说的是对的,没有刘海莉和褚正强,没有这个高档小区的住宅,没有这个家,和所有亲戚朋友嘴里“褚家闺女”的标签。
她褚宜,真就什么都不是。
避嫌
后来褚宜听过一个理论,说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会和自己的父母越来越相似,即使曾在年少的时候发过誓,以后绝不会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但对于褚宜来说,褚正强和刘海莉,她的父母,却是她达不到的高度。
并不是每一个小孩长大后都会比自己的父母厉害,但很少有父母能够接受自己的孩子比自己差。
褚宜望着窗外,半个小时前红着的眼眶现在已经看不出来哭过的痕迹。
“回家吧,”李雾山收回了撑着下巴的手,转过来看她,“别和家人吵架,吵了就主动去和好,跑出来解决不了问题。”
“你说的倒是轻巧。”
“能有多难?跟爸妈认个错,会说话就行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李雾山说。
他一副历经沧桑的口吻,一点不像十八岁的学生。褚宜笑他:“你说话怎么跟我爸似的。”
“是吗?”李雾山眼睛望向漆黑的窗外,“我没什么经验,不过我觉得,有家人就很好了。”
李雾山的话并没有自伤自悼的意思,但听在褚宜耳里,只觉得自己之前的抱怨实在幼稚。比起李雾山每天要面对的问题,她眼下的鸡毛蒜皮,不过一挥扫帚的事。
可能有这样一尊参照物在身边,褚宜竟也觉得心情疏朗了些,甚至有闲心和李雾山说笑。
“说起来你真的很像我爸,我爸做饭也特别好吃!”
李雾山斜着眼看她:“倒也不必,我不占你这个便宜。”
褚宜噗嗤笑出声,上半身往李雾山的方向挪了挪:“还说呢,我比你大好几岁,你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平时看到我连老师都不叫!”
李雾山耷拉着眼皮,低声反驳:“也没差几岁。”
“我22,比你大四岁呢!”褚宜说,“不叫老师,叫声姐姐我听听?”
也不知是这句话哪个点戳中了男高中生,李雾山不算白皙的脸庞“唰”地染上了一片红云。脸热归热,开口还是嘴硬。
“不说谁会觉得你比我大?”
褚宜在调戏青春期男生的过程中一扫阴霾,看李雾山红脸愈加兴致勃勃,没过脑子的话张口就来:“年下不叫姐,心思……”
话说了一半,脑子才转过弯来。什么“年下不叫姐”,网络用语真是害人不浅!
“咳咳,”她战术清了清嗓子,看李雾山没什么反应,猜他应该没听说过这句话,赶紧转话头:“总之——以后看到老师要尊重一点,见面要主动打招呼知道吗?”
“哦。”李雾山没什么感情地回应道。
褚宜的心情在吃了一碗冒尖儿的关东煮和一根扎实的玉米棒子之后得到了有效的缓解。果然美食最是治愈人心,如果要加点什么,一个话不多的倾诉对象是个很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