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辞官了?”周怀德有些惊异。
杨崇信没有说话,点头肯定他的疑问。
周怀德压低声问:“为什么?你在宋州时疫一事中,救治病人不遗余力,应天府尹已经上报官家,你为何会辞官?”
杨崇信喘了一声粗气,仿佛揣着厚重的负担。“经此一疫,我深感时间可贵,想留在嫡母身边尽孝,所以向官家申请辞官。”
杨崇信说得轻巧,却和他此刻沉重的外表截然相反,全然无法使人信服。
周怀德皱起眉头。这番说辞他显然是不会采信的。杨崇信的嫡母身边有亲子杨学之尽孝,何须轮到他一个继子操心,况且回乡尽孝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幅失魂落魄的苦相?
背后的原因杨崇信显然不肯说,周怀德也不好问,只能说:“东京与应天离得不远,也不用着急赶路,不如在驿馆休息两天再出发。”
“多谢。”杨崇信端起人参水,一饮而尽。
周怀德看出杨崇信此刻并不想和他多言,两人的交情也没有深刻到足以让他倾诉内心,索性起身回到自己的桌。
张善云问他:“杨大人怎么了?”
周怀德摇头道:“不肯说,随他去吧。人生在世,总是有一点自己的秘密的。”
*
这一路因天气好,走得很顺利,不多时,大部队抵达东京。
抵达时已是夜晚,内侍入宫通传,张善云跟着周怀德到他在东京的府邸休息。
东京寸土寸金,周怀德此处的住所远不如应天府的明苑宽敞,不过也至少有五六亩地,两侧是穿廊,中间围起来的院落之中设了假山水池,养了朱鱼。
周怀德解释道:“当初只想着京官任职三年就有可能轮换到地方上,我只一人居住,所以就没有想要买一个大宅院。”
张善云道:“我知道,许多东京的官员都是一人前来,不带家眷,哥哥说过,许多在京官员向本地富户租赁小院居住。这个小院地段繁华,又装饰考究,一家人住足够了。我小时候住在江宁,我们一家人住的院子还比不上这里一间堂屋大呢。”
周怀德摇头。“你跟着我到东京来,我不想让你受苦。单凭我和你哥哥是同龄人这一点,我就有照顾你的责任。”周怀德引着善云走进为她备好的房间,“你先暂时住下,我让常听去给你把明日入宫要带的东西备好。”
“要带什么东西?”张善云没有明白。
周怀德的神情极致温柔,他摸了摸张善云的头,像兄长怜惜幼妹,又像夫君疼惜爱妻。“你此次入京,除了要为贵人诊治,还有答谢官家恩赐牌匾之意。虽然你带了许多名贵的药材,那些药材也确实是珍贵的礼品,但送给官家的礼物并非价格高昂就是最好。我替你准备了另一件礼品,明日你进宫面见时,可以献给官家和大娘娘。”
“怀德哥哥替我准备了什么?”
“是祥隆寺的病人们写给官家的信。他们此番死里逃生,深感官家大恩,在卢员外父子的发起下,各自给官家写了一封表达感谢的信。”
周怀德永远这么体贴周到,有他在时,张善云觉得自己似乎又成了少时不经事的少女,只他在,就可以安心。
第二日清晨,周怀德与张善云一同进宫,马车行至东华门,周怀德在车里替善云整理了衣襟,然后亲自扶她下车。
东华门外的早市早已人声鼎沸,这些充满了生机的老老少少,似乎在用他们的特有的仪式感,迎接这对爱侣一同进宫面圣。
依旧是内官朱九显早早地站在宫门口等候,见到二人同乘马车前来,这位善于察言观色的内官不动声色,只是笑着招呼道:“陛下正在御书房,周大人请。”
又对张善云道:“大娘娘让我在此恭候张小娘子,娘子一路辛劳,大娘娘特赐了御辇,娘子可乘撵车入内。”
张善云行礼道谢,然后坐上二人抬的撵车,与周怀德分别前往内庭。
张善云面见了曹皇后,先和董娘子见面,诊脉之后发现董娘子脉象稳定,观其神色甚好,应该能安然生产。
曹皇后遣朱内官将这个好消息去告诉官家。天子听闻消息以后,龙心甚悦,亲自来到皇后的坤宁宫觐见张善云。
天子素来仁厚,见到张善云之后因着心情大好,还与之开玩笑道:“若不是知道张娘子已近三十,今日一见,只以为名闻天下的名医还是一位刚过及笄的小娘子。”
曹皇后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张娘子自用的养颜膏现在风靡应天府,宋城的贵女趋之若鹜,东京府的牙行现在都已经有在代买张氏医馆养颜膏的。养颜膏是张娘子的自创,自然用了颇显年轻呢。”
张善云启禀道:“谢陛下、谢大娘娘。养颜膏确实有滋润皮肤、延缓外表的功效。臣女此次进宫,为宫中各位贵人各带来一罐养颜膏,另有一些滋补强身的药品进献给陛下与大娘娘。陛下仁心治国,故而有四海无征战,万古开太平的盛世。愿陛下与大娘娘鸾凤和鸣,天下百世昌盛。”
曹皇后道:“陛下仁厚,那些在隆福寺得到医治的百姓感念陛下恩情,竟然都写了陈情信上表感恩之情。”
朱内官立刻把张善云拿来的书信锦盒呈给官家。
官家才刚听了周怀德的述职,知道宋州州判张升照在宋城痈疽疫病中尽心尽力,看了这些书信,更是心中感慨。
张善云这是把话说到了他心坎上,天子自然十分高兴。
“张小娘子,你有回春妙手,却无心入宫为女官,朕既然知你志向匡时济世,如此,朕赐你京中铺面,让你的医馆也能在东京济人利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