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升照兀自饮干杯中酒,说不出的为难。
“若我独自一人前去,留下妻女和妹妹在此,她们一些个女子,独自在江宁府生活,叫我又怎么放心?若是只带着妻女,让母亲和妹妹留在此,也是一样,我是断然不能安心的。”
他有夹起一块鲊鱼,咬了几口囫囵咽下,“不怕与你说句真心话,我那位内人,这些年与我也是有所龃龉,我知道让她跟着我受了委屈。若我去了应天府,不论带不带她同去,但凡只要我一日无法考中,我便一日亏欠于她。”
周怀德不知道如何劝解友人,只能又为他斟满酒杯。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关于张善云的话要说,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与酒菜一起,先咽进了肚里。
等张升照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周怀德自饮了好几杯,酒壶都快喝空了。
他笑道:“怀德,今日不是你来劝慰我吗,怎么倒是你喝起闷酒了。”
周怀德举起酒杯:“无妨,再来一壶!我叫忠言去买香薷汤了(注:北宋时期的一种解酒汤),你大可放宽了心,喝!”
“好!今日有朋自远方来,不醉不得归!”
*
东沟巷里的张家,一家子酒足饭饱,客人们都拜谢过后回家了。
张善云和惠云、娇云一同打扫正堂,大嫂嫂把杯盘都拿到院子里去洗,洗完后进屋来催她们几个都回去休息。
惠云拿胳膊肘拄了拄善云,说:“走吧,进屋去,我有话问你。”
张善云说了声好,然后和二姐一起回房间。
走出门前,惠云和娇云也打招呼作别:“娇娘,快回去睡吧,我们也睡了。”
娇云应道:“好,我马上也去睡了了。”
走出门,张惠云问:“刚才你说,周衙内回来了,还给咱们家捎来这么多礼物?”
两人走的很慢,张善云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回道:“嗯,他本来要到家里来和大哥哥喝一杯的,不过今天家里有客人,所以大哥才和他到外面去吃店子了。”
张惠云开门见山问道:“他既然在应天府做了大官,又和大哥哥有这样的交情,你说我要是求大哥哥去和他说说,为我介绍一个去应天府的门路,他会不会帮这个忙?”
善云停下步子,看向张惠云:“二姐姐,你想去应天府?”
惠云点了头,“有想过。江宁府虽然也好,但是总比不上应天府。我想出去闯荡两年,多学一点本事,也多攒一点钱。回来包一个楼,自己开店。这样,以后就有了长久的生意和收入,离咱们买院子的目标就更近了。”
张善云有过这样的规划,哥哥考上科举,二姐姐成为名厨,自己在医馆给人看诊。却不曾想,二姐姐已经想到了她前头。
“你想自己开店?”
夜间的风吹起,拂乱张惠云的鬓发,她伸手捋到了耳后。“给这些达官贵人们做厨娘不是个长远之计,我觉得,还是要有自己的营生才长远。不然今日吃饱,不知道明日会不会受饥。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我觉得不好。”
“二姐姐,你怎么会这样想。你现在可是江宁府名声卓着的厨娘张娘子,多少人家排着队等你去制宴呢。”
推开门时,惠云转头看着妹妹,“那是现在,将来谁能知道。天晴也该筹谋下雨,阴天就要把东西收拾起来,以免下雨时淋到水。”
两人进了屋,却闻到满屋子香气。
小试锋芒04
惠云问道:“怎么这么香?你买了花露了?”
善云忙到枕头底下,把那木匣子拿出来,一打开,果然看到琉璃瓶的盖子松了。她无措的捧着匣子,脸上满是懊恼的神色,默念说:“我怎么就没有把瓶盖子盖好呢。”
惠云拿过这匣子一看,瓶子都空了,也说可惜,却见善云一脸快要哭的样子,便安慰她:“别哭了,你上哪儿买的花露,我给你钱,明日再去买一瓶。”
善云摇了摇头。
惠云问她:“不是买的?”
“嗯。”
“是别人送的?是那周知监送你的?”
“你别问了,二姐姐。”善云无精打采的拿着瓶子,懊恼得直叹气。
惠云却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一下子就笑了:“别可惜了,好歹洒在自己房里,这香气也没孝敬了别人,就当是自己用了吧。”
“那么好的东西,给了我我都舍不得用的,就这么全都撒了。”
“没事,姐姐以后去了应天府,也给你买,买十瓶。”
善云抱着盒子坐在床上,左手托盒,右手抚着木盒的侧边。“你觉得大哥哥会答应帮你去和怀德哥哥说吗?”
惠云在她边上坐下来,一手搁在她的木盒子上,努了努下巴:“还找什么大哥哥,现成的怀德哥哥就在眼前呢。找你去说不也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张善云抱着琉璃瓶,抿着嘴道。
惠云嗤笑一声,“傻子。你看不出来吗,为什么你怀德哥哥只单独送给你,却不送给我,不送给娇云?就说明,你在他心里不一般,和我们都是不一样的。”
张善云摇头,“那是因为怀德哥哥不认识你们。他以前经常去高舅舅的医馆看诊,我们家除了大哥哥,他只认得我,所以这花露才只送给了我。”
惠云去点自家妹妹的额头,点得善云直往边上逃。“你真的傻呀,知监大人,通判府的长子,那手底下办事的人得有多妥帖。他要给人送礼,办事的人能不打听了对方家里有多少女眷?打听清楚了,难道还会故意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