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看到,就在刚才,在周行云打断了程其宗的举动后,那个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离去,接着走近被刨了大半的树根,在旁边蹲了下来。头破了,半边脸被血污覆盖着,最醒目的是胸前,几处凝结的深黑不详地盛开,金色的卷发下,掩着一双蓝莹莹的眼睛,做出一个颇为遗憾的表情。
程其宗推开一扇门,终于放开周行云,他自顾自地直直走向一个边桌,上面有好几个酒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这是书房?为什么来这里?”
右手边,一整面墙都是书,周行云看过去,绝大部分都是精装的厚重书籍,竟还有部分是哲学类的。一个书柜的移门开着,没有拉上,似乎就在不久前,有人从这里取了一本书。实木的大书桌置于落地窗前,从这里,可以看得到前面的大草坪,现在是晚上,如果换作白天,想必是一幅天然的美景。
另一面墙上挂满了相框,周行云看见其中有程风,才看几眼,却听清脆的一声玻璃响,程其宗将酒杯摔回了托盘,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怎么还不藏起来?”
……这个房间里有可以藏起来的地方么?周行云心里的疑问太多了,她尝试引导想要的对话方向,指着一个相片问道,“这是谁?”
“我弟弟,”
程其宗甚至没有转头,更别提到底有没有看清楚,可他竟说对了。那张照片里,程风和程其宗并肩坐在一张餐桌前,一派兄友弟恭的氛围,毕竟有着血缘关系,这么一看,他们的脸型和下巴还是有着一些相似之处。
“听说你的女朋友江露,差点和你的弟弟结婚?”
“那又怎样?”
她提这个做什么?这个女人,为什么说这个?程其宗理解不能,一半是火,另一半是冰,百爪挠心,百鬼夜行,他不受控制地来回踱起步,可这女人还在说。
“你这么做,你弟弟不伤心么?”
这个女人还在说。
“他不在乎,”抓着头发,程其宗又一遍问道,“你怎么还不躲起来?”
程风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从未交过心的哥哥,对他的了解,似乎比想象中的要多。
“你的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窝囊的人。”
话毕,程其宗的脚跟一顿,因为停下得太猛而把拖鞋也踹飞,他的视线里只剩下周行云了,长臂一展,将她逼到了书架前。
“你是谁?”
这下有点危险了,周行云试图蹲下逃离他的包围圈,可程其宗是异常地警觉,空间缩小,断了她退路的可能。
“我看到你那天戴的戒指了,你是谁?别和我扯那些有的没的!”
他知道!周行云心一突。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程其宗太近了,她偏头躲避他呼吸间的酒气,竭力忽视几乎要贴过来的上半身,镇静,镇静下来,她用力掐了掐手心。
“快,想办法走!快点!”程风一刻也不想周行云再待在这里,他的手发着微光,正缠在她的臂上。
“最后一个问题,”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周行云直视着程其宗看似狂乱却又紧逼的眼睛,问出口的瞬间,她的心脏也跟着微微地一缩。
“你为什么要拔那棵树?树下面,有什么?”
太冒险了,太冒险了,半明半暗的夜色下,程风对她吼道,“快走!”
“放手!”周行云同时喊道。
对面的人一声不吭地牢牢钳住了她,她的整个上半身,被箍在他的怀里,程其宗已经听不见话了,更糟的是,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周行云的颈间,她根本挣扎不动。
就要碰到了,他快碰上来了。
蒙了尘的记忆从未离开,却选择在糟糕的时间点给予二次伤害。
毕业季,夏日午后,空旷的办公室,班主任因痛风而浮肿的大手慢慢地,蛇一般地爬上她的膝盖,一寸寸,粘腻腻,将她的血液也冻结。
“行云!”
从未平息的怒火卷土重来,周行云对上程风的视线,目光决绝,有什么正在眼底燃烧着。
她那个时候跑掉了,现在,也绝不会束手无策。
抬起膝盖,她狠狠地朝程其宗踢了过去。
是使了大力的,吃了痛,程其宗猛地弹开,支撑不住地弯下腰来,空档只有那么两三秒。
“跑!快!”程风紧紧地跟着她,周行云不管不顾地拉开房门,三两步跨下楼梯,静极了,听不见任何人的说话或是走动声,她这样的动静竟然也没有遇到任何人,飞奔,门开着,她一眼瞧见了院子里的章书玉。
“快走!”她喊道。
“怎么了?我正要去找你!”
车就停在门外,周行云滑上副驾,章书玉一步也没有多耽搁,车子发动,周行云大大地喘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回看了看。
程其宗没有追上来,程家开着的大门如猛兽张开的洞口,她正要收回目光,却在余光里瞧见了什么,冷汗唰地冒了出来。
二楼最边上的房间,浅色的窗纱飘动着,就在刚才,有人正看着她,或是他们。
“你还好吧?”章书玉打量着她的脸色,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嗯,”闭了闭眼,摸摸胸口,车子驶出小区大门,周行云这才感到劫后余生,“谢谢你,多亏你就在楼下。”
“谢什么,刚才……”
“他状态不好,不过没事了,他今晚吃到教训了。”
“哦?那就好,”章书玉稍微放下心来,“你刚才,你也太敢了,我当时真的很怕他会对你怎么样,哎,我说的对吧?这房子,真的有点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