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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第1页)

凭什么祝予怀什么都忘干净了,凭什么祝予怀可以放下,可以置身事外,只有自己一个人带着记忆活过来了?

他心里嘈错喧嚣,又燃起了一股名为不甘的火。

茶水泠泠的倾倒声渐歇,祝予怀抬手挽袖,将斟好的茶递到他手边。

卫听澜却是碰也未碰:“当舍即舍……你对人也是如此吗?”

这话问得很凶,甚至有那么点张牙舞爪的意思。祝予怀动作微顿,抬眼看了他一会儿。

两厢无言中,祝予怀的神情柔和下来,浅色的唇略微弯起,荡开了无奈的笑,像在看一只发脾气的小兽。

“这是什么傻话。”他平和地说,“人是人,物是物,岂能一概而论。”

卫听澜有须臾失神。

半开的窗泻下几缕霜色的光,照着满室遥远又熟悉的陈设。祝予怀坦荡地望着他,目光清明,笑意和缓,和前世自己重伤在卧时,那个在窗边陪自己看竹的人影重叠在一起。

卫听澜满腔的无名火骤然没了宣泄口,挣扎了几下便哑了下去。

有什么可动怒的呢?

最开始被带回祝府的时候,他分明是感激着、贪恋着这份温暖的。

后来渐行渐远,耿耿于怀那么些年,不过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实在太耀眼,照得他自惭形秽还不愿承认罢了。

前世祝予怀狠厉无情的那一箭,将自己那点说不出口的心思射得支离破碎,往后种种怨憎,与其说是仇恨,倒不如说是恼羞成怒。

卫听澜不是不明白祝予怀的苦衷。卫家出事的时候,大烨朝堂风雨如晦,祝予怀要保全自家人尚且不易,又如何能再引火烧身,担着包庇逆贼的罪名来帮自己?

但他就是忍不住生气,气这人为了彻底撇清干系,竟主动来追剿自己,处处赶尽杀绝,不念半分旧情。

更气这人后来都到了门殚户尽、流放出京的地步,仍不肯向自己俯首低头,固执地要做个孤高自许的君子。

一个忠臣志士,一个乱臣贼子,相看两厌,把彼此咬得一身伤痕也没等到谁先妥协屈服,只换来了祝予怀宁为玉碎的一死。

有什么意思呢?

到头来问心有愧、痛不欲生的人只剩下了自己。

卫听澜的手搭在膝上,神经质地揉捏着衣角,满眼的茫然无措。

刚才还一副凶巴巴要兴师问罪的模样,现在又像个熄了火的炮仗似的闷不做声,祝予怀在一旁看得有趣,慢声提醒道:“茶要凉了。”

卫听澜便下意识地端起来喝了两口。

祝予怀忍着笑,又问道:“濯青方才,是想通了什么事吗?”

卫听澜像是冷不丁被戳中心事,肩背肉眼可见地一僵。

“我……”卫听澜犹豫几番,捏着青瓷茶盏的手指微微用力,“我有一事相求。

祝予怀逗他似的笑着说:“洗耳恭听。”

卫听澜吞吞吐吐地转移话题:“擢兰试的文试……”

他望着祝予怀一脸揶揄的神情,咬了下牙,闭着眼一鼓作气道:“就是那些经义、策问、律法、明算……我都一知半解,心里慌得很,连着几日没睡好觉。听说九隅兄在雁安素有才名,若是得闲,可否与我讲解一二?”

刚走到门口,因为口渴准备敲门进来讨口茶喝的高邈:“……”

什么玩意儿???

屋里卫听澜还在硬着头皮继续:“说来惭愧,我平日里只爱舞刀弄枪,对那些聱牙诘屈的东西最是头疼,看书总没个耐性。九隅兄是笃实好学之人,人都说近朱者赤,有你这般的榜样在侧,想来我也能见贤思齐,有些长进。”

高邈的内心十分精彩。

好家伙,这瞎话编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这马屁拍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要不是说话的人是卫听澜,他差点就要感动得鼓掌喝彩。

说句实在的,卫听澜入芝兰台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哪怕他文试时在卷子上画满王八,明安帝也要夸一句“胆识过人”,然后闭着眼把他强塞进芝兰台去。

依卫听澜的性子,不考个倒数存心给明安帝添堵就不错了,现在还装起好学来了?

屋里静了一会儿。高邈还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就听祝予怀好脾气地宽慰道:“人各有所长,你武艺超群,文试不利还有武试,无需忧心。”

卫听澜紧接着道:“武试我自是不担心,只是文试也不想太难看。毕竟要在榜上挂一个月,我嫌丢人。”

高邈这才松了口气,打消了回府后让方未艾给卫听澜看看脑子的念头。

他刚要抬手叩门,却不想后头有人抢先一步,一巴掌拍开虚掩的门,高声嚷道:“你们偷摸着聊什么呢?”

门发出声抗议的吱呀声,祝予怀和卫听澜同时转头看去。

谢幼旻站在门口,一脸的痛心疾首:“你们!你们竟要背着我偷偷用功!”

卫听澜微挑了下眉。

差点忘了,谢幼旻可是寿宁侯的儿子。如此身份,不论出于恩宠还是出于提防,都是要被明安帝按在芝兰台里关照着的。

芝兰台平日里三旬一小考,一季一大考,全年最重要的一场试,便是每年三月初三的“擢兰试”。这场试既是候选者的选拔试,也是已入台学子的年初大考。

擢兰试不分新人老生,所有人一起排名,最终名次还要在台中张榜公示。谢幼旻耍得一手好马枪,武试还算能看,文试却是一塌糊涂,年年垫底,凭本事把不学无术的纨绔名声坐得实实的。

卫听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桌案,心情极好地支着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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