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接着哀婉叹息一声,朝大砍刀主人说:“大哥,北笙的仇,得报……”
此情此景,春桥见了也叹为观止。她只觉得梁燕这个人……心思比她想的还要重。
春桥抢过话头:“涂北笙的尸体在哪里?”
“不是被你抛了么?”梁燕面目狰狞道,“你将他的尸体抛了,如今又要来找他——若非那几个人来告诉我,你们去挖坟掘尸了,我哪里知道北笙他尸骨未寒,竟还要遭受这样的待遇。若不是你们做贼心虚,又怎会去挖坟掘尸,还要抛尸——春桥,夜桥的春桥,你可真是好狠毒的心肠。你们将涂北笙杀了,连他的尸体都不放过——”
她说着激动起来,痛苦地流下眼泪,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时候被旁边的人扶住。
大砍刀主人也在此时开口:“不管是买主是谁,也不管你们夜桥究竟是不是杀错人了,都不该对我弟弟的尸体下手……死者为大——”
说罢,大砍刀从他背后被拔出,半人高的砍刀被他提在手里横在胸前,架势十足。
冬桥将春桥拉到身上,对她说:“回夜桥,或者去找盼。”
“疯了!”春桥喊道,“我们怎么可以分开——”
冬桥只知道,这么多人,就算他们可以杀出去,也可能得同归于尽。他转过头,轻轻笑着冲春桥摇摇头:“走吧,春。”
“没人可以走得掉的——”梁燕大叫一声,想要冲上前将他们拦住。大砍刀主人比她要更快一步,猴子似的那男的也扑上去。
冬桥先是用尽力气甩出一道剑气,再一脚踢开猴子似的男人,躲过一剑与大砍刀主人对上。春桥飞出数柄飞刀,有的刺进人身上,有的掉落在地上。刀刃刺进肉身的一瞬间,顺着刀口流出许多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忽然天上下起雨,混着雨水长流。
春桥拿出她的另一把剑,双剑在她手里同步得像是一柄剑,或者是两柄剑成精了心有灵犀似的,它们不断地交叉绞杀敌人,或者是同时捅进人的两处肩胛骨里。她出手歹毒狠辣,哪怕被人推搡又被人的剑划破了臂膀处的衣裳也依然招招致命。
冬桥杀人果断,不过是一剑横在对方脖子前直接划破罢了。他像个无情的刽子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面无表情地、习以为常地杀人。
不过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怕有更多的人来。
于是他们打算再离申州远一些,走出豫州,进入沔州。
雨实在是太大了,模糊了他们的视线,冬桥在脸上抹了一把,他和春桥比肩跑着,在大雨夜里。后面是那么多的人,密密麻麻的,像影子一样追着他们。
在夏初,却觉得春寒料峭。
最终冬桥与春桥分别,他说他来断后。
春桥短暂地闭上眼,她只觉得有些痛苦,兴许这一别,会是死别。
“冬……”
“不要回头——”
冬桥的长剑自下而上一挥,将雨水切割开,划出一道气卷着雨水向前扑。积水也似乎被他调动,像浪似的朝前翻涌,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他原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磅礴的雨夜,可是他杀出来了。
直到他回到夜桥,才知道春桥逃离了豫州、沔州交界处的申州,她进入沔州后逃到江城,却在这里被大砍刀主人带人围剿追杀。
她原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幸存下来。却没想到青凤岭深入南方也要将她找到。
那夜大雨,青凤岭的人分了两路,一路同冬桥继续打斗,一路则是大砍刀主人带人追踪春桥。
在即将入江城的官道上时,在遇到祝升之前,春桥已经逃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双剑只剩下一柄,她的最后一柄飞刀甩到了祝升面前的树上。
她几乎是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同祝升最后一战,被对方兵器弄得卷边了的剑其实没有那么刃,但刺入对方身体的那一瞬间,她仿佛又觉得一切都要结束、她的剑即将恢复如初了。
她的剑……也会回来,完好如新。
结束一场打斗,他们的身上早就鲜血淋漓,不知道究竟是谁的血。祝升将吃满血的剑提在手上,他打算擦净后再收剑的时候,春桥朝他笑了一下,紧接着直挺挺地砸在地上。
他仿佛心慢跳了一拍,还没来得及被擦拭的剑掉落在地上,尘土沾上剑上的血,血和土混在一起,不再流淌。
他哪怕是扑过去也来不及接住春桥,他被吓得险些失神,手忙脚乱地将春桥抱在怀里,无助地回头看向一旁的裴焕生。
裴焕生跑着过来握住春桥的手,他只能感受到细微的脉搏跳动。他其实对医术这方面并不深入,只不过是从飘渺谷出来的,多少有些了解。
就算是这样,他也清楚,这样的情况,是无力回天了。
他皱起眉头,轻轻地问:“痛吗?”
是关心,也是好奇,因为他在春桥的脸上看不到痛苦,就算是刚刚在打斗过程中,都不见春桥有任何问题。只不过他看出来她应该是受伤了,那么多的血从她身体里流出。
可她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似的。就连此时被问到“痛吗”她也先是愣了一下,像是接触到了一个新的、陌生的词汇。
下一瞬间,春桥竟然在流泪。
身体的反应趁着意识还没回笼,先一步到来,眼泪水落下的那一刻无一不是在彰显这具身体遭受到了怎样的痛苦。但是她意识回笼太慢,或者说,她不知道这是一种痛苦。
她未能清楚地理解到自己所遭受的痛苦究竟有多么巨大,似乎被她遗忘得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