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月窈的动作顿瞭顿。
章嬷嬷抬起头,“哎哟”一声:“是不是车夫来瞭?”
章嬷嬷说著,拿起靠在一旁的油纸伞,起身去应门。
薑月窈想继续捣碎花瓣,可她的手一顿一停,怎麽也无法恢複先前的节奏。半晌,她终于没忍住抬起头,凝望著院门。
其实内院和院门隔著影壁,她什麽也看不见。十一再高,也高不过影壁。细雨裹挟著泥土的香气,她自然闻不见极淡的松香。
她屏气凝神地竖起耳朵,听见一声“阿弥陀佛”。
是怀慈庵的主持湛法师太回来瞭。
薑月窈没再细听嬷嬷说瞭些什麽,任由声音散进雨声。她微垂眼帘,缓慢地吐出那口屏住的呼吸。她简单地将石臼中的梅花泥拨进瓷盒中,打算等回孙傢再处理。
她该走瞭。
薑月窈拭净石杵与石臼,正准备收拾齐整,忽而听到章嬷嬷拔高的一声怒斥:“孙傢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薑月窈一愣,连忙丢下手上所有的东西,向门口快步走去。
章嬷嬷正一手撑著影壁,一手叉著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显然气得不轻。面对湛法师太,她说不出更多的恶言恶语,隻能“砰砰”用力地捶打著影壁。
“嬷嬷!”薑月窈赶忙迎上去,握住章嬷嬷拍打影壁的手,替章嬷嬷拍背顺气:“别气坏瞭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章嬷嬷反手攥紧薑月窈的手,声音哽咽:“姑娘……”
章嬷嬷素来要强,轻易不肯在人前示弱,可此时她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嬷嬷,没事,我还好好的。有什麽事,我们回房再说。”薑月窈轻声安抚。她搀扶著章嬷嬷,朝门口的湛法师太福身行礼:“师太,今日招待不周,还请您见谅。改日我们再去佛前奉香。”
薑月窈压根没问出什麽事瞭,隻需一看湛法师太身后与身侧,她就意识到——
孙傢竟没有派马车来接她们回去。
“阿弥陀佛。”湛法师太双手合十,看著薑月窈,或许旁人见这对主仆,隻会以为嬷嬷强势,主子羸弱。可她静心观,这个文静柔弱的年幼女郎,却是一株韧如丝的蒲草。
正因此,她愈发慈悲:“衆生妄言,不足为怪。薑施主慧心,从暗到明,端在一念之间。”
薑月窈一怔。
但章嬷嬷却不买账,等她憋著一肚子气送走湛法师太,院门一关,她便怒眉一挑,口不择言:“何止是妄言!简直是把屎盆子往您头上扣!”
薑月窈轻轻地拍瞭拍章嬷嬷的背,给她倒瞭杯水:“嬷嬷,不慌,他们没那个胆量来扣真的。您别生气,让她们生气去。我左不过被说两句,她们气得吃不下饭,我们却少不瞭肉。”
“姑娘,你啊你。”章嬷嬷被她这麽一打岔,脾气和缓些。她喝瞭一大口水,再开口时,难掩音调中的愤懑与忧虑:“姑娘,您可知道,山下出大事瞭。”
“金傢老爷今日在醉琼楼枉死!湛法师太说,她带话后,原本被恭敬地请进耳房。但这个消息一传到孙傢,孙傢顿时乱套,门房急急吼吼地出来赶人。”章嬷嬷语速飞快。
“金老爷枉死?!”薑月窈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老爷是溪源县首富,出入随从如云,怎麽会被人杀瞭呢?
“如此一来,金大少爷要守孝三年,那表姐与金大少爷的婚事也要停瞭。”薑月窈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她苦笑一声:“难怪师太要安慰我莫听妄言。想来,孙傢上下现在恨不能将我钉在桃木上,隻怕过些日子还要让神婆再来一次,绝无可能再接我们回府。”
章嬷嬷横眉冷笑:“我呸!孙傢想哭想闹,要撕扯攀咬,随他们去,可与您有何干系?咱们昨天就搬来此地,离他们远著呢!”
可章嬷嬷驳斥归驳斥,却也心知薑月窈说得一点没错:“姑娘,咱们可不能在迢山干等著。老奴就算是去给孙傢族老挨个磕头,去县衙门口受板子喊冤,也得让孙傢把老太爷给您订的婚事办下来!”
薑月窈已经冷静下来。她对此本就不抱希望,闻言隻觉得悬在心头的石头落瞭地,并没有太激动慌张。
她想瞭想,摇头道:“嬷嬷,孙傢族老和县衙都偏向孙傢,那样你受罪不说,隻怕会让孙傢破罐子破摔。”
她细细地解释道:“金大少爷还没有正式下聘礼。孙傢缺钱,要是等不起三年,隻怕会给表姐另择婚事。外祖父给我定下的人傢,想来傢底殷实。从前表姐能嫁进首富金傢,自然看不上我的婚事。可今时不同往日。”
章嬷嬷恨得咬牙切齿:“那也断不能把婚事让给她!薑氏无族人,没人能替您做主,这桩婚事是您唯一的倚仗。”
“嬷嬷,若这桩婚事真的是我的倚仗,但凡夫傢偶尔派人来问候我,孙傢也不会肆无忌惮地将我们遣来迢山。”薑月窈看著章嬷嬷,轻声道。
这样的未婚夫,远不如相识不久的十一。纵使十一不通世情,可他随心而为的举止,让她感受到的,皆是暖意。
她看得这样清明,却叫章嬷嬷心头大恸。
她的姑娘,还没满十五岁啊。
“那可怎麽办啊?”章嬷嬷的心头涌上一阵绝望。
听到章嬷嬷绝望地发问,薑月窈一时没有说话。
是啊,她又能怎麽办呢?
薑月窈怔怔地看向还没来得及收拢的香箱。
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榉木箱,打开的这一层裡,整整齐齐地摆放著十二个最普通的小白瓷香盒。这裡面装著她千方百计搜罗来的常用香材,大多已经晾干、磨成粉或是碾成花泥。她不用打开,就能知道每一个香盒裡装著什麽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