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她变成了月明宫石榴树上的一只大石榴。
与其他石榴果不一样的是,她是沐浴着月光长大的。
这夜本和往常一样,她从层叠的树叶中钻出来,将饱满的身体展露在清湛的圆月下,任由徐徐晚风带着远方青草的气息,吹过她炽热的身躯。夜风很凉,吹进裂开的表皮里,更叫她舒服地喟叹。
悠悠晃晃,她高兴地在枝头上晃荡了起来。
只是,这月光怎的越来越烫了?
她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惊恐地发现原来莹白的月亮渡成了蓝色,离她愈来愈近,愈来愈大,清凉如水的月光,也炙热地烘烤着周遭的一切。
先是小石榴们,而后是树、花、庭院、流云……空气中扭曲着沸腾的浆水般的万物。幽蓝的月亮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最后!停滞在她眼前,化作一只饱含着哀怨的幽蓝色眼眸。
华滟猛地睁开眼。
心脏咚咚地跳着,仿佛仍因梦中事物而紧缩着。
她的手抚上了胸口,整个人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
月亮透过琉璃窗清清淡淡地照进来。
窗上嵌着的是佛郎机舶来的琉璃,宝蓝色的琉璃里浮沉着赤金的宝相花,绚丽得简直能令人窒息。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贡品时,极为喜欢,缠着皇帝撒娇不已,皇帝哈哈大笑,大手一挥,这价值千金的琉璃片就变作了永安公主寝殿上的窗页。任是骆皇后嗔怒不已,她也没有松口将琉璃卸下还回去。
华滟翻了个身。
也许是睡前盯着这窗,一时晃了神吧?她想。
这琉璃窗照进来的光,不是蓝色的,还能是什么颜色的。她又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窗上孤零零的金花。
她刻意地控制自己不去想,谁才会生着一对蓝眼睛。
*
“嘿,你听说吗?”
“什么?”
“就是那个——”
“哪个呀?”
“啧,就是城门口堆着的那堆东西。”
“噫!你莫要再提,我这恶心才压下去呢。一想起那堆东西我就直犯恶心……”
小宫人们坐在阶上窃窃私语,身边还堆着未清扫完的落叶和扫帚。
华滟从回廊下经过,下意识地听了一耳朵,皱起了眉。
濯冰上前呵斥道:“你们!是哪个手下的?正事不做在这游手好闲!”
小宫人们一惊,回头看到贵主来了,战战兢兢地立了起来,挤在一块儿,活似枝头叽叽喳喳的雀儿。
华滟淡淡扫过一眼,濯冰会意地停下了训诫,改口道:“刚刚说话的两个,上前来,公主有话要问你们。”
便有两个小宫人颤颤巍巍地对视了一眼,走了几步出了列,把头埋得低低的。
华滟默了默,问:“你们说的,见了就会犯恶心的东西是什么?又怎么会堆在城门口?”
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宫人,就大胆地抬起头来,偷偷地窥了华滟一眼,道:“回禀殿下,奴昨日跟采买的哥哥们出宫去给奴的老娘探病,回来时路过宣平门,瞅、瞅见城门前十里处堆了好大、好大一座……”
“好大一座什么?”华滟问。
“……好大一座尸山!”这小宫人见一定要他说出口,踌躇了半晌,干脆把眼一闭把头一昂,大声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尸山?”濯冰难以置信地问。
华滟亦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莫不是你看错了罢?”
小宫人耷拉着脸哭嚎道:“千真万确!奴婢怎敢欺瞒您呀!不信,姑姑您闻闻!奴婢这身上血腥味都还没散呐!”说着就扯着衣袖往濯冰鼻子底下探。
确有一股异样的腥气。
濯冰皱眉板脸喝道:“行了行了!回去。”
华滟道:“即使宣平门因为地势比其他城门都要冷清不少,可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叫人在城门口堆了一座尸山。你知道那尸山的来历?”
那小宫人就忙不迭地应道:“知道知道!那尸山臭不可闻,天气还有些热,生了满天的苍蝇乱飞。奴婢远远地看见了,就躲开了,刚巧路旁有个茶棚,那茶棚主人是亲眼看着尸山堆起来的。当时在那歇脚的还有个秀才公,说那尸山叫做什么‘京观’!怪文绉绉的,奴婢也不晓得什么意思。茶棚主人虽见了全程,但他都躲在灶台下不敢露面,哥哥们问他,他也说得颠三倒四的。还好有个秀才公,给奴婢说明白了。”
一口气说了老长一段话,小宫人口水都说干了,他下意识地伸舌舔了舔干燥地起皮的嘴唇,又咽了口唾沫。好在他口才还不错,说话又有条理,华滟便也等着他换口气继续说下去。
“那秀才公说,是和鞑靼打了胜仗的将军回来时,发现大军后面还偷偷摸摸跟着一小支鞑靼蛮子,将军就想把鞑靼蛮子全部歼灭。但是那些蛮子怪会躲的哩!一路上狡猾的很,将军打了好多次都没有全部打完。
“然后,将军走着走着就快到上京了。这个大将军一想不成啊,京里还住着皇上和太子哩!于是在离京不远的地方设了一个圈套,引得那剩下的鞑靼蛮子全部都进了埋伏,将那群蛮子全部捉起来了。
“将军生怕还有没进渔网的,那叫什么来着……”小宫人挠头抓耳。
华滟提醒了一句:“漏网之鱼。”
“对对!”小宫人恍然大悟,兴高采烈地接着说道,“就是这个词儿!秀才说,生怕有漏网之鱼,于是下令把那群蛮子全部都杀了,尸体堆在来上京的必经之路上,震慑剩下的鞑靼蛮子!”这后半句,他应是学着那茶棚里的读书人,摇头晃脑地说,连语气都学了个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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