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咱们就走了,姑娘,大人说今天午时便回来呢。”起早,鹿儿给温鸾一边选着衣裳一边说着。温鸾点点头,随意择了一件紧身窄袖的长裙,又自己梳了利落的发髻。
因是春日里,所以这身衣裳挑的是浅绿的颜色。再看脸庞,只见一双笼烟细眉,朱唇皓齿,乌黑发丝上凤钗斜插,说不出的楚楚动人,风华绝艳。还好鹿儿是见多了,只是咽咽口水,便启声问道:“姑娘这会还要出门吗?”
“明早就走,今天去看看外祖母和闱墨。你安排下去,就说如果顾大人回来,就告诉他晚上不必等我,我要去外祖母从前的老宅拿些东西。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危,这两日百姓太乱,因此皇城戒严,处处都是兵士。”
“可是太后那边万一再派人……”
“善学都料理好了,那些被养成杀手的少年全都被兵营收押教导。如今她那还能有什么人手。”说着,温鸾顿了顿道:“要不,按照景曜的吩咐,带着府中的那几位护院吧。”
要不然,想必那些人也会去给顾景曜传话,到时候反倒麻烦。
“好。”鹿儿最听温鸾的话,此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府里从前的车夫因担心老家的妻子儿女,因此早早便领了俸禄辞行。故而此刻驱马的是府中的护院。玉葱似的手指轻轻掀开轿帘,温鸾瞧见的是扯着嗓子叫卖的商贩和流水般的车马。看上去一切如常,可细细观察还是能发现,行人的步伐比从前匆忙,商贩的眼神比从前警惕,宛如暴风雨前夕的平静,所有的暗流都在默默酝酿着。
“但愿风雨过后,一切都安然无恙。”温鸾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一句,才轻轻撂下轿帘,闭目养起神来。外祖母和闱墨都是寻常百姓,因此坟墓都被安排在城郊的一处晚枫山。此山春景清明,入眼让人心神安宁。
因为一个冬天没怎么出门,所以颇花了一番功夫,才将墓碑左右打扫干净。温鸾不许鹿儿动手,自己一边拿着扫帚收拾,一边与外祖母说着话。春日的太阳透过树枝照在她的身上,为她平添了一丝温婉的气质。
温鸾将柳云湄和孙氏的死讯一点点说出来,旋即却忍不住苦笑:“可惜,我只能替您报仇,却再也换不回您的这条性命了……若是能回到从前多好,您一边哼着曲一边给我缝过冬的衣裳,您做得衣裳那么厚,我一穿上去,连胳膊都觉得沉,腿也不灵巧了……”
平日里,温鸾很少提及自己少年时的事,但这不代表她是一个善于忘记的人。恰恰相反,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时常会梦见当初那个稚嫩而快活的自己,还有永远慈爱温柔的外祖母。
足足在这里呆了小半日,温鸾才拎起裙裾向着半山腰处闱墨的墓地走去。说来让人心酸,这处墓地竟是闱墨在世时自己选的。温鸾那时还觉得他有些不像话,谁能料想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姑娘,奴婢留您和闱公子说会话吧。”鹿儿照例想走远,温鸾却摇了摇头。“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吧,剑呢?从马车上拿下来了吗?”
“拿了拿了。”鹿儿从厚厚的一包裹纸钱里摸出一柄短剑,剑鞘华丽,正反两面各镶嵌着一块铜钱大小的墨色翡翠。
这是温鸾花了大价钱在珍宝阁里买回来的,因知道闱墨喜欢。“这把剑就送给你啦。希望,你能用它在地下照顾好你妹妹。希望,你们兄妹再不会受半点欺凌了。你放心,诚郡王欠你们的,我一定替你们加倍讨要回来。我会提着他的人头,回来见你们。”
听见这话,鹿儿忽然心头一跳。这话,怎么听上去这么不对呢?然而不等鹿儿细细思考,温鸾便把那把剑放在了闱墨的墓前。大约是巧合,他的墓前正好有一长长的凹槽,恰好可以放得下一柄短剑。
而后,就在短剑放好的一剎那,忽然墓地里传来咯哒一声。
“姑娘,不会是闹鬼了吧。”鹿儿的脸色有点难看,却还是坚持着,护在了温鸾身前。温鸾摇摇头,因为那块长长的凹槽已经自动下陷,仿佛是把那柄短剑吞下去了一般。而后,又有一块正正方方的平台慢慢上升,直到与地面平齐。
“是什么?”鹿儿看着上面的物件,蹙了蹙眉。
“一封信,还有一个什么印章,我不太认识。”不过,既然是闱墨的信,温鸾还是决定拆开看看,或许便是他的什么遗嘱。
双手展信,里面的内容并不长,区区两行而已。然而,就这两行字,还是让温鸾红了眼圈。因为他的第一句话便是:“鸾儿,机关好不好玩?是我送给你哦。”
仿佛闱墨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忽然出现在面前,温鸾的心顿时被揉了一把。“这个该死的闱墨。”她这样骂着,眼泪却一滴滴地落在了那张纸上。
后头的内容鹿儿没再问,温鸾也没提起,只是默默点了火折子,把那封信与纸钱一道烧了,又把那枚小小的玉印放在了腰间的香囊里。
“好了,我们走吧。”温鸾再次站起身时,眼底的坚毅之色竟比从前更加浓了。
“姑娘?”鹿儿听得出来,温鸾此刻想去的地方一定不是城中的宅子。
“去北海州。”温鸾拂了拂手上的一层浮土,语气笃定道:“我一定要去给闱墨报仇,而且今日就要走。”
“可是顾大人还等着您呢……”
温鸾摇了摇头。“我今日出来,就是因为不想与他说什么分别的话。说实话,他已经几次救了我的性命,我觉得,他也不欠我什么了。所以,倒不如就这么分开。到了北海州,若是有缘,若是都能从这场浩劫中幸存下来,那就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