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算是对高学历男性祛魅了。孩子出生后,她忙得没空休息,丈夫却以工作繁忙为借口,躲到学校里不回来。她问丈夫:你一个初中历史老师,哪里忙成这样呢?对方却说:“你懂什么?讲课都要提前准备大量材料进行备课,要写教案,还要参与学校组织的教学质量评估。你以为像你出来摆摊,直接拿去卖就行啊?”她也不懂为啥他暑假寒假也不见人影,丈夫却说,他需要去图书馆博物馆提升自我,可不能闲着没事待在家里拖地洗碗。有时候她推门进丈夫书房问他要不要喝糖水,丈夫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非常不满:“你打扰我思考了。”
程静是个市井女子,侄女那般牙尖嘴利也像足了她。但因着程静对丈夫有些崇拜,每每在他跟前就舌拙嘴笨,反驳不上来。但自己在家烧水冲奶粉时,才回过神来,觉得不对劲:总有人在家拖地洗碗,那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他?陶渊明跟其他隐士,因甘于清贫志气高洁而被世人赞颂,但她想,他也会做家务吗?还是他老婆女儿来操持呢?如果是老婆女儿来做,那为什么被称颂的不是她们,而是他呢?
德婶当然不知道她想得这样多,只一味劝她跟丈夫面对面好好谈谈。程静说:“面对面不难,但好好地、平等地谈,就不一定了。就他这样一个普通的男人,对着我也充满了优越感。我现在可算明白了,他只是读得书多,但一涉及到自身利益,算得比谁都清楚,跟我二哥没有任何区别。”
程静是后悔的。后悔过去每个抉择路口,都让情绪主导了自己的选择。当初在高第街摆摊,“的确良”衬衫、吊带裙、牛仔裤,卖得不错,也赚了不少。程一清还是初中生时,因为暑假作业要写许广平故居、许地“近代广州第一家族”,来到这里,却因对商业跟赚钱感兴趣而留下来帮程静看店,还在店铺阁楼跟姑姑一块儿睡过。
凌晨五六点,程一清在窗外手拖车滚轮声音中醒来。少女趴在窗口往外看,见天色朦胧中,见到拉货工人拉着拖车,穿过窄而长的街道,黑色塑料膜布捆住一大包衣物,工人一捆捆往上丢,拉到高第街街口,再发往全国各地。她好奇,也神往,种下商业兴趣的种子。
那是高第街的繁华岁月,是广州的黄金年代,也是程静的好日子。步行街、商业综合体的概念还没流行,国营商店服装款式老旧,高第街小店根据香港最新款打版,时髦新颖又不贵,卖得好,赚得也多。
一切都好,直到男友跟对面档口老板娘好上,程静一怒之下拆伙。德婶劝过她,既然做得好,就在高第街租下其他铺位继续摆摊。程静也是草莽的,意气用事的,不愿再见到狗男女,宁愿跳去其他地方再做。她跟二哥说起这事,说自己需要钱另外开店,要把之前交给他投资的钱取出来。
二哥愣了一下,说好,又敷衍说,晚点再给她。后面,二哥便总躲开她,不是说去海南,就是去深圳了。程静意识到不对劲,找大哥大嫂帮忙,用程记分红为由头约二哥出来,直接堵他本人。她问:“我的钱呢?”
二哥急了:“没有!”
“什么没有?”
“我之前跟你说过,都投到广国投上了——你看新闻了没?反正,现在钱拿不回来了。”
程静的脸白了。程季才怕她发飙,赶紧先发制人,吼上了:“我比你亏得更多!我跟女朋友都快要结婚了,现在她跟其他人跑去东莞了!”他打自己的脸,嘶吼,捶墙,用手击打大腿。德叔赶紧上前抱住他,喝令他冷静,又冲妹妹道,“你别逼你二哥了。”
程静觉得不可思议:逼?我什么时候逼他了?
男人总有借口,总有退路,就连男友出轨,都是程静不够温柔的错。大哥二哥起码可以继承程记,她又有什么呢?然而男人在客厅里喝酒嗑瓜子,口口声声说还是当女人好,“找个人嫁了,不用再辛苦。”不用再辛苦?程静回头看厨房里,大嫂正在洗碗洗碟,像大哥浑浑噩噩人生里的一幅背景。
在她顺畅走着下坡路时,她以为,高知男性会不一样。但她又一次选错了。
程静怀里抱着小孩,心里想,她的一辈子就这样注定了。当着德婶的面,她没法说什么,只客客套套地转移话题,问起程一清最近怎样。这一问,让她大吃一惊。
德婶告诉她,香港程记那边向广州知识产权法院提起诉讼,说是广州程记涉嫌不正当竞争,要求立即停止侵权行为并赔偿经济损失及合理维权费用3000万元。
程静吃惊:“那程记怎么办?”
德婶说:“阿清会有办法的。”比起程记,德婶更忧心女儿是否健康快乐。过去两三年,程一清渐渐有点商务人士的模样了,然而她也肉眼可见地不快乐起来。而这次法院对广州程记发出临时禁令,要求他们在诉讼期间停止使用涉嫌侵权的商标。程记产品生产跟销售多少受到影响。
德叔一开始还怪程一清没处理好,后来发觉根本原因是自己当年缺乏商标意识,没有续展,只挂了个牌子营业了事。他闷闷不乐,在家嗟叹,又跟德婶说:“打电话给程季泽,让他上门!我要亲自问问他,他们家那边是怎么回事!”
德婶心想,程季泽当初频频上门,是为了程一清。现在他都三年没来了。要不是上次饮醉,他连他们家的门都不会再进。现在两家正在打官司呢,又何必让他夹在中间为难。
第72章【4-10】我们俩,谁都不值得被相信
程一清刚踏入双程记办公区域,原本嗡嗡嗡的细碎人声,退潮般从她耳边消失了。她看一眼左边,大家在认真工作,她瞧一下右边,众人都在专注看电脑。仿佛没有人在闲聊嚼舌头。而她即使没听到没看到,也能够想像他们在聊什么。
毕竟,香港程记起诉广州程记的事,已经传遍了业内。
她本想直奔自己办公室,直接下载邮件,但眼看大办公区人数不对,好些人不在位子上。她抬头看去,见会议室关着门。她随口问一旁的薪酬福利专员:“今天有什么会吗?”对方正在网上搜程记的新闻,听到她声音,浑身一抖,立即关掉网页,“就是一个例会。”
“谁在里面?”程一清这么问着,却并未期待专员回答,脚步已经往前迈出,直接推开会议室大门。
会议室长桌前,坐着程季泽跟各业务口负责人。采购经理正做汇报,见她进来,静了一下。程一清对他说:“你继续。”迳直走到程季泽身旁,那个属于她的位置上。
采购经理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在过去的一个季度中,我们积极响应市场需求,密切关注原材料市场的动态变化。尤其临近年底,正是传统糕点热销时期,我们加大了对糯米、豆沙等主要原材料的采购力度,确保了生产供应的稳定
……”
程一清摊开本子,在纸上写字,推给程季泽。他低头看,见那上面写着:
开会改期,没人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