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阮静筠也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竟不知在何时,被傅斯乔揽到了他的身边,而不到一米以外的地方,梁孟徽眼底漾着罕见的柔情,正持着方才那个被她狠狠砸出去的旧玉簪,伸手朝着她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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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清醒过来的脑袋到底还是慢着半拍,阮静筠一时无法判断,在自己被那突如其来的浑噩包裹的时间里,梁孟徽到底是不是已经胡说过了什么了。而她亦无法知道,傅斯乔又听进去了多少。甚至,阮静筠连自己此刻应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都完全不晓得。
在这样的境况下,全然是下意识的,她偏头看向了此刻正牵着自己手腕的人,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
方才,梁孟徽在阮静筠奔出套房后仅稍微整理,便跟着她走了出来。才刚至过道,他就一眼瞧见了正在垂首与t阮静筠低声讲话的傅斯乔。察觉到有人出现后,对方也立时转头,看向了他。
没有任何迟疑,梁二少靠近两步,含笑将手中的玉簪递出,顺便还附送了一句:
“阿筠,你丢了件东西。”
如此亲昵的称呼,和着他那哑意还未完全散去的嗓音,再加上她唇上的一点破皮,不言自明的暧昧,登时在空气中「嘭嘭」炸裂,又散成细小的粉末,满满地将走廊的这方天地填充侵略。
平静无波的神色下,自是有暗流涌动。除此之外,傅斯乔的眼底竟还闪过了一个微小到几乎不可查的错愕。
「他怎么会叫她……『阿筠』?」
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走,等了半晌,身旁之人既没有答话,也不见任何动作,傅斯乔偏头去看,却正巧撞见阮静筠抬头望向他的那个瞬间。
她的眼中是十分的茫然,偏又是全然的信赖。本打算听阮静筠究竟要如何作答的傅大少兀自于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
理智同他讲,这里是华懋饭店,而就在一层楼之上的宴会厅里,还正聚集着大半与他们利害相关的人物。即便是为了静筠的声誉,他也绝不能与对面这位先生在此动起手来。可感情,却早已让他的手攥成了拳。
不动声色的呼吸了几回,傅斯乔这才对着梁孟徽讲道:
“抱歉,我太太似乎不小心走错了房间,希望没有打扰到梁先生。”
至于那根簪子,虽从未见阮静筠佩上,但傅斯乔确实在她的首饰盒里偶然瞥见过,甚至还瞧到过上面的刻字。他并不能确定她还想不想要,但万一呢?虽心中隐隐发闷,但到底他还是选择将东西接过。
只是右手指尖才刚刚开始挪动,傅斯乔横握在阮静筠的左手腕上,便被她重重的掐了一下。
「原来,她是不愿取回来的。」
两人的这些小动作,梁二少皆收在眼底。
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傅斯乔的那些话,单单只是为了给眼前发生的事儿找个体面的说辞,毕竟,无论是对方面上的神情,还是讲话的语气,甚至还有那两个停顿隔出三个短句,显然皆是在提醒他,须得字字都反着去听。
到底是哪个进错了房间,谁在被打扰,何人应当道歉,彼此心里都清楚得很。好在梁孟徽今日的目的多半已经达到,也并无任何与人在此处闹个笑话给旁人添乐子的想法,因而,他将簪子重新塞回口袋里,顺着傅斯乔的话,讲:
“傅先生是吗?久闻大名,倒是没听说你什么时候结了婚。”
“我亦听过不少人称赞你,年轻有为,未来可期。只是没记错的话,梁先生前些年一直是在美国求学吧。既如此,国内的消息,自然不可能每一件都晓得。”
傅斯乔答道。
这是在挖苦他已经是「过去式」了吗?
梁孟徽当然不会示弱,立时明知故问道:
“傅先生不也曾在英国念过书?”
否则,以阮七小姐的「衷心」,他哪里会有什么「可趁之机」。
话到这里,彼此面上原来也无意维持的谦和表情都已彻底揭了下去,停顿片刻,梁孟徽的话锋忽然抹上了凛冽的锐利之气,冷声道:
“说到这里,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旅欧青年会」,又认不认识一个叫「赵明义」的人?”
“是有过几面之缘。”
傅斯乔答。
“仅仅是「几面之缘」?”
梁孟徽盯着他的表情,唇角压了一下,又问:
“可我怎么听这位赵先生亲口讲说,你不仅提供了资助,甚至参与过他们的一些……「特别」的活动?”
这几日,老周将赵明义翻来覆去的问,此人实在倒不出什么对钱宗理案有用的内容,但又经不住审讯的煎熬,为了能多些时间喘息,恨不得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留法时,从加入旅欧青年会第一日开始的每一件事情的每一个细节都交代个便。
梁孟徽在阅读审讯报告时,意外发现,其中竟还有傅斯乔的身影存在。彼时,他便想过,一个留学期间如此激进的青年,回国之后,会不会仍在地下做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儿?毕竟,钱宗理曾经透露,匡济会的主要领导人大多与旅欧青年会有着密切关系。
所以,今日的遇见并非全然碰巧,他本就有打算想试探他一番。
“你说得可是许多年前抗议教育基金会骤然停发勤工俭学留法学生的资助的那次?”
傅斯乔闻言,坦然答道:
“眼见着同胞在异国他乡落入孤立无援之境,这难道不是应该做的吗?想必像梁先生这样有着拳拳护国爱民之心的人,当时若与法国离得不远,也绝不会熟视无睹。”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