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一夜的火车,实在疲累的很。阮小姐,能不能邀我进去喝杯茶?”
“不行!”
阮静筠直截了当的回绝,而后掉头就朝着小洋楼走去,人仍是气鼓鼓的表情。可是,明明察觉到傅斯乔就阔步跟在她身后,明明他此刻笑得眉目疏朗的样子已经浮现在了脑中,她却并未有任何要开口阻止的意思。
只是刚一进入会客厅,阮静筠突然剎住了脚。
没料到她会骤然转头,傅斯乔来不及停住,见人撞进怀中,便抬手在她后腰处揽了一下。
阮静筠丝毫不见慌张,反而顺势凑到他耳边,低声骂道:
“说谎精,什么汉口不汉口。你是不是又瞒着伯父去哪里疯玩了?”
很莫名的一缕情绪冒了出来,她突然想弄清,他到底去了哪里。
昨夜已经特意赶回来见过她,如今又说自己「刚下火车」,此刻面对阮静筠此刻的质问,傅斯乔自然只能点头承认。
阮静筠见他略微颔首,便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双眼,质问:
“该不会是去杭州了吧?”
她可记得,胡明玉如今正在那里拍摄。
这两天,报纸上关于「狂热影迷闯入胡姓女星房间」的讨论不断,因此,傅斯乔一听便知阮静筠这句问话从何而来。
昨夜,他提起「砂锅馄饨」时,她完全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傅斯乔还以为,阮静筠已经完全认可了他从前的解释。可眼下看来,好像也没有全然见效。
“傅太太,我是清白的。”
傅斯乔立刻解释道,而后又补充说:
“你离开的这三年,日日皆是如此。”
他说的话,阮静筠当然是相信的。「那就好」差点便要出口,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便吞了回去,再说出来时,就变成了一句:
“不许你再说「傅太太」三个字。”
她在自然而然间,对他流露出的下意识的亲昵甚至娇蛮,让傅斯乔顿时心情大好。
眉眼弯成更柔和的弧度,他说:
“我也都听少奶奶的。”
分不清到底是恼多一点,还是羞多一点,阮静筠懒得再去听傅斯乔的「口舌之快」,当即板下几抹怒容,伸手将他推开,留了一句「喝完茶赶紧走」,便转身径直朝着楼上的衣帽间走去。
也不知是今日气温太低,还是因为在巡捕房的审讯间待了好一阵,她总觉得浑身上下被挥不去的寒气包裹,冷丝丝的。
想要赶紧换去这一身衣裳,阮静筠步子迈得很快。
可刚上了几级台阶,她却忽然意识到了方才对话里,存在的那一丝让她不舒服的反常到底是什么。
阮静筠缓缓顿下脚步,偏头朝着站在会客厅正中,目光始终跟随着她的傅斯乔望了过去。
拾肆
「方才傅斯乔只是言明了自己的清白,却并没告诉她,这五六天的光景,他究竟去了哪里。」
这个发现,让阮静筠不由顿下脚步。
不是她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只是像询问他「偷溜去了哪里」的对话,在他们两人之间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而在阮静筠的记忆里,傅斯乔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从前的每一次,他都会将自己所去的地方清清楚楚的告诉她。
可这一回,为什么没有呢?
“怎么了?”
见阮静筠在台阶上顿足瞧向自己,傅斯乔问道。
瞧他似是要走过来,她立刻将视线撤了回来,继续朝楼上走去。
阮静筠自然相信,傅斯乔这个人,既是说出了「清白」两个字,便绝不会存在任何说谎的可能。至于他的去处,他不想说,她便完全没有必要像从前那样,非要刨根问底才肯罢休。
她愿意去尊重他的选择,毕竟,自己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正值最为困顿难行之时,总必须从他身上获得片刻瞩目才会觉得安全的「小孩子」了。
况且,阮静筠现下也恰有一个非常不愿意傅斯乔去深挖的一定要隐瞒下来的秘密。
她的手停在衣撑之上,滞了好大一会儿,终是无声的告诉自己:
“也许他与我想的是一样的。之所以「不说」,就只是因为一句「与你并不相干」,以及「我必须得靠自己来解决」而已。这种事情发生在两个独立的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方才见阮静筠在台阶上停步,傅斯乔还以为终是没能躲过她一贯的追问,还好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不说谎又足够隐瞒的方法,谁知他才看过去,她竟又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自幼父母予他的,除了必须要坚持的东西,便是一以贯之的放养,所以从前,傅斯乔其实是很不习惯被阮静筠紧盯着搜根探底的。
左右自觉在她面前没什么心虚要隐瞒的东西,所以他从来都是在她开口之前,便主动坦白一切。
这是傅斯乔选择的躲的避追问的方法。
偏今次,他恰巧真的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却没有问下去。说不清到底是不是起于失落,傅斯乔的心中突然多了一丝莫名的苦涩。
男人大抵就是这样。
一旦习惯了某人给予,哪怕根本是他不喜欢的那类「特别关注」,可只要失去,也必是难以立时高兴起来的。男人总是要先就「自己在对方眼中魅力是否消减」的问题上苦苦怀疑上一时半刻,方才有可能感受到别的情绪。
傅斯乔从前是不屑这些小心思的,直到今日,他才知晓自己并不能免俗。
好在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样的改变,对于阮静筠兴许是件好事。
她已不再需要依靠着谁才能心安,这不正是彼时他鼓励她去外面看一看,所期盼能有的结果吗?如今阮静筠不仅做到了,而且仍愿意回到上海来,他应为她开心,也为自己的等待没有落空高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