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前从没有过与总是蜷缩后退的阮静筠相处的经验,不晓得要如何哄她,便只能反复敲着门,劝说:
“静筠,你先让我进去,好不好?”
她就是不答应,傅斯乔便想了个变通的法子,对着门缝讲:
“马上就要离开临城了,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会来,你就不愿送送我吗?”
屋内的人渐渐沉默了下去,他以为她松动了,便又央求着说:
“小筠,我很想见到你。你让我看你一眼,好不好?”
可她根本没有改变心意,声音再度传出来时,已经带了浓重的哭腔,她放大声音喊道:
“傅斯乔,我不要嫁给你,我不想嫁给你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永远,永远不要了。”
怒火夹杂着深切的痛将所有其他的想法排挤干净,傅斯乔将手抵在门上,沉声讲:
“阮静筠,把门打开。”
“你走吧,再也别来了,求你了。”
她根本不晓得他的难过,只是哭着反复赶他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再也不要再见」。傅斯乔终是忍不住,彻底冷下面孔,道:
“我要推门了。”
他下着最后的警告:
“三、二……”
阮静筠咬牙将整个后背紧紧地抵在门上,哪怕听着他那仿若近在耳边的倒数,也不肯挪动分毫。随着「一」的落下,「嘭」得一声巨响在屋内回荡开来。
阮七小姐惊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还好好的倚在门后,倒是侧旁的窗户被砸掉了半扇。她是眼睁睁看着傅斯乔翻窗而入的,又傻愣愣地任他将手掌撑在自己的头旁,倾身落下吻来。
当时,他到底是只在她唇上轻贴了一下便放开,还是压着她转辗停留了许久,阮静筠后来根本记不清了。那也许只是很短暂的触碰,可彼时他在她的视线里,从清晰到模糊,她秉着呼吸,连心脏的跳动都好像停滞。
于是,哪怕只是一瞬,在她的记忆里,也成为足以超越了天荒地老的绝对静止。
而这也是傅斯乔第一次吻阮静筠。
他当时就觉得,哪怕是泼天的怒火,似乎都会在碰到她柔软的唇的那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是……如果她不是携着满脸泪痕,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就更好了。
一下轻触之后,傅斯乔垂眸看着阮静筠几息,没有忍住,又贴着她的唇吮了一下,再啄吻了几次,方才抵着她的额头道:
“小筠,别再说永远不要见的话了,我真的会非常、非常生气。嗯?”
她还是那副目瞪神呆的模样,傅斯乔撤开了一点距离,又问了一遍:
“听到了吗?”
阮静筠总算回神,乖巧地点了点头,与他对视的瞬间,脸「噌」得红了起来。
傅斯乔的心忽而变得更加柔软,原本不想讲出来的话,因她还安安稳稳地在他的怀中,突然不那么难以说出口了。他问:
“为什么不要嫁给我?”
阮静筠脑子里还在一刻不停地搅着浆糊,稀里糊涂间便将自己此前一直不愿提及的难堪说了出来:
“因为,我……我辜负了你。傅斯乔,对不起。”
“我原谅你。”
下颚抵着她的发顶,傅斯乔如此说道。
只是话音方落,他喉间发出一个似笑似嘲地咕哝,而后疑惑地慢慢地向她询问:
“但,这真的是对的回答吗?”
无需她说任何话,他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小筠,你晓不晓得,这几个月,你在不清醒地状况下,一共和我说了多少次「对不起」?当时,我还弄不清楚,你到底是在为什么道歉,但是怕你又突然不再理我了,所以就反复回答,「没关系,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其实,就是想多听你再讲两句别的而已。”
傅斯乔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继续说:
“但,如果你的所有「对不起」,都是为了这件事。那么,我恐怕得收回我此前的全部应答了。”
一下子,阮静筠仍在咚咚乱跳的心便好似沉没到了极深的井底,凉意像冰针一样,反复穿刺着。她想抬手将傅斯乔推开,可他揽在她背后的手掌却忽而加重了力气,将两个之间仅剩的一点距离完t全挤出后,才开口道:
“静筠,你好好想一想,坦白地回答我,如果我在赴英前告诉你,我一定回来,我答应你的所有事情都作数,你还会……还会去选别人吗?”
卌伍
不用反复深思,阮静筠太清楚,如果提前知晓傅斯乔还会回来,彼时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要去空费心机,另谋他图。
可是,这世上并不存在一个「如果」。
更何况,这个「如果」之所以没能发生,也是因为这些年,好多人、好多事皆在告诉她,他是远在上海的摩登大少,要追逐潮流的新思想,要寻一个同路人,去享受恋爱的自由。待留了欧,更加见多识广后,他便再无可能去娶一个自幼被锁在深闺里的旧式女子。
直到那时,阮静筠才晓得,长久以来,自己在傅斯乔面前所表现出的骄傲甚至骄横都是假的,虚的,只待有一根针将之轻巧戳破,她便会瞬间泄气,被那些她从前故意不理的话说服,简直比滚汤泼雪还要容易。
也是因为这份可笑的骄矜,自始至终,阮静筠从未打算过要去问傅斯乔一句,「他们讲的对不对」,便自顾自地为他们的关系下了定论。偏偏傅斯乔,却想都没有想过,她竟以为,他能不要她。
面对这样的他,阮静筠无论如何,都不愿说出这两个字的「不会」,去索求他的哪怕一点点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