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时,阮静筠忽然将手臂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紧紧抱住了她,又在她的背上安抚着拍了数下,说:
“乐怡,你最近很累很难过,是不是?”
“嗯。”
即便是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打了个猝不及防,但泪水却仍是在感受到对方温暖的霎那间便盈满了眼眶。陆乐怡垂头将面孔埋在阮静筠的肩膀上,闷声道:
“他们绝对不会同意我嫁给「别人家的仆人」的。”
阮静筠晓得他们二人的路会有多难,明知陆家人看不起得什么,却依旧敛眉争辩道:
“阿怀早就不是傅家的仆人了,而且,他现在还在信合实业公司任经理,大有前途的。”
“没有用的。”
陆乐怡闭上眼睛,语气平静,但又好似藏着绝望:
“父亲跟大哥从来只将我当做个待价而沽的货品,一心要将我卖去最能帮助他们的生意更进一步的人家。幸好我姆妈还有娘家为她撑腰,不仅不用看父亲脸色,而且还拥有对我婚事的一票否决权。这两年,多亏她一直卡着「清白专一」的条件,我这才有了喘息的时间。
“可现在,因为那个梁二少的出现,家里的各位简直一拍即合,如今已经在暗处使了不少力气。小筠,我要是想不出办法暗中解决此事,恐怕就再也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没事了,你别怕,我不是回来了。乐怡,我一定会帮你的。”
仿佛她的心情顺着这个拥抱,传递到了她的心底,陆乐怡听见阮静筠说话时的声音里竟压着很轻很轻的哭腔。下意识地,她抬手也轻拍在她的背上,反过去安慰起了她。
话虽如此,可一想到陆乐怡那「吓人」的计划,阮静筠又速速补充了一句:
“但你说得那个法子实在太恶劣了,绝对、绝对是不行的!”
忽然,阮静筠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从前面对她的无理取闹,傅斯乔坚定又温柔地拒绝她时的样子。她便模仿着他的神态与语气,轻声道:
“你不要以为只是随意挑拨着讲一句,「是不是他在跳舞时对你动手动脚了」,此后任凭他人自行琢磨与想象,自己就能心安理得的享受由此带来的好处,而后只将这事当做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乐怡,你仔细想想,你到底是不是这样的人,事后又会不会陷入不停地自责里?再说了,人言之可畏,你是知道的呀。”
陆乐怡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荒唐,因此早就气势全无了。可她一想到今晚,想到自己即便再不情不愿,也将被牢牢困死在姆妈的视线里,和其他同龄的小姐争先恐后竞争着,去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面前冰清玉洁地卖弄风姿,她就又鼓起了一点争辩的勇气。
“事不关己时,什么道理都是能轻易讲出的。我现在才知道,我其实是很自私。”
她将眼眶里的泪水抹去,故意作出冷漠的表情,说:
“小筠,你想啊,梁孟徽不一样,他是个男人,而且不是个普通的男人,没有谁敢拿这样的事去绊他的手脚。所以,这一两句「闲言碎语」充其量也就是在你、我、姆妈三人中流转一圈也就结束了……”
话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而后视线便愣愣的锁在阮静筠背后的墙上。
阮静筠并未发现这点异常。
她当然无法认可,「污蔑他人」这种事情,会因为对方是男是女,或身份、地位而变得可以衡量和原谅,但此刻并不是适合辩论对错的时候。见陆乐怡仍是不肯完全放弃,她立刻采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顺着她的话「威胁」道:
“好,就按你说得,他父亲位高权重,他自己也不容轻视,他还是个不惧人言的「男人」。那陆乐怡,你就更应该能想的明白,这样的梁孟徽,他如果要计较,必是能拿得出一百种方法让你我吃上官司,甚至名誉扫地,在沪上彻底抬不起头来的。而且……”
“我不要实施这个想法了!”
陆乐怡突然出声,打断阮静筠断然是故意道。而后她又懊悔地低声自喃了一句:
“这法子糟糕透顶,我简直是太糊涂了!”
阮静筠自然以为,要不是她的「重话」起了效果,就是她终于冷静下来,不再被一时的冲动牵着鼻子走。可她却并不知道,陆乐怡其实是突然意识到了,这个法子虽不可能伤害到梁孟徽分毫,但也许会让自己的好友陷入可畏的人言。
大概在她的思想深处,早就将「名利场」看了个清楚。在那里,大多数人不过是淌着口水的饥饿猎犬,另外几个被簇拥的,便是一根又一根裹着「权力」与「利益」的肉骨头。
于是,就在方才情急为自己争取那会儿,有一些从前没意识到的话突然从不知名的地方涌出,又溜到嘴边的,只是彼时,陆乐怡犹豫一瞬,又赶紧吞了回去。
那便是:
「即便流言不小心被他人传了出去,以梁孟徽的背景,旁人只怕还会眼巴巴地凑上前赞上几句『风流』。说的好似人只要携着权力,便能无端生出极大的魅力,使得任意一个女孩子都会心甘情愿地主动凑上去给他轻薄一般。」
对了,就是这样!
此前,陆乐怡一直陷入自己的思路里,相信着不管梁二少是怎样的人,姆妈绝不会愿意得罪他,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谣言」,皆一定会被闷在她们三个人的范围内。但,万一呢?
而在这个机率极小的「万一」里,首当其冲的只会是阮静筠。
既然已经想到了这点,陆乐怡自然不可能再拿好友去冒险。但只要想起父母那副志在必得的表情,她的心也随着「计划」落空而瞬间颓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