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太嘴上道着歉,面颊却泛着异样的红晕。
这话她在屋里便解释过几遍,如今又反反复复的提起,仿佛就怕谁没听见她家先生「终于」舍得从南京那边的「温柔乡」里回来似的。
同行的几位太太借着夜色遮掩,心照不宣的抿嘴对视。
众人皆晓得赵太太终日在盼这一天,亦知道赵先生素来讨厌她们这帮太太们聚在一起吵闹,心中虽还因麻将局提早散场而不爽快,但嘴上倒也不再多说什么为难。
大概是此时心情的确过于雀跃,赵太太抬眼瞥见路旁从黄包车上下来的人后,竟一时忘了就在半个点钟之前,自己还在牌桌上表达过对此人的诸多揣测甚至不屑,竟当即提声招呼道:
“阮小姐,侬今朝夜回来的早啊。”
阮静筠脚刚落地,人还没有站稳便听到有人同自己搭话,还是如此熟稔的语气,心中难免有些诧异。
她早上才刚乘船到上海,而杜美路的这个小公馆亦是生平头一回来,此处怎会有人认识自己呢?
想及此,阮静筠抬眼望去,目光在路灯下的几个衣着华丽的太太面上逡巡了一遍,见全是陌生的面孔,自然更是觉得奇怪。
可对面数对眼睛此刻皆钉在了她的身上,阮静筠犹豫了几息,终是笑着点了点头。
待在她刚一进了大门,几个本来已经要分道扬镳的太太登时又聚在一处悄声嘀咕了起来。
先是赵太太,拿姿作态地抚了抚胸口,道:
“吓一跳,半天不答应,还以为认错了人。”
话毕,她立刻将视线在其他人面上走了一圈,见众人脸上的不确定还没散个干净,这才确信刚刚那种「似是而非」的异样感觉并非只光顾了自己。
“不能的。面孔虽隐在暗处,没看得太清楚,可那样的身段,除了伊还能是谁。”
肯定之后,钱太太又轻声咕哝了一句:
“也不晓得是做什么的,长得邪气好看,电影明星都比不上,又总是半夜三更才归家。”
此言一出,此前在牌桌上被打断的话匣子立刻再次开启。
另一个太太当即接话道:
“伊一个女孩子,独自住在这公馆里,连住家的仆人都不雇一个。你们想想,实在蹊跷的很。”
不同于其他人意有所指,张太太倒仍是一贯的直来直往,手肘磕了下赵太太的侧臂,问:
“这都有一个多月了吧,你还没询问清楚她什么来历?就不担心你家先生刚出「狼窝」,又入了「虎穴」。”
“侬勿要瞎讲。”
虽嘴上立刻否定,面上更半分在意都不曾流露,可想及那窈窕的身影,赵太太心口似被钝刀刮了一般难受。
说起来,这阮小姐确实有些神神秘秘,大门正对着,她却连她什么搬进去的都不晓得。平日里好似是不常在家,也就在麻将散场的午夜时分,自己才偶然同诸位太太一起见过她几次。
这些她本来是不屑理的,怪就怪在她家先生,此前三年多归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哪次不是她三催四请,还要拖拖拉拉。可偏偏这阮小姐搬来后的这一个多月,他竟陆续归来了两次,这一回竟还提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