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要劳烦阿怀中途下车了,好不好?”
阮静筠自然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到底还是要面子的,当即不敢再继续造次了。
杏色的月亮总算从云层后羞答答地钻了出来,穿过灰蓝色的夜,安坐在了树梢上,将光辉向了华格臬路上一幢西式三层洋楼。
大门被推开,沙发上斜靠着的林照文仰起身子只看一眼,颊边的笑涡骤然就深了许多。
“讲好了一起陪老爷子吃晚饭,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问,却并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我宁可独自去看无聊的爱情电影,也不要呆在家中,夹在你与爸爸之间,做你的挡箭牌。”
女孩子说完,本打算直接去楼上换身衣服去,可瞧见林照文脸上泛着异常的红晕,便一边嘟囔着「爸爸又强迫你喝酒啦」,一边走到茶几旁倒了杯温水递到了他的手边。
林探长的肚里分明已经被热茶、酒水,甚至醒酒汤装得满满的,可依旧乖乖地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后,立刻仰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被磁青薄绸旗袍勾勒得很是窈窕的女郎,说:
“幼韵,胃里好难受呀,我想抱抱你。”
“少来这套,你晓不晓得你难闻死了。”
张幼韵嫌弃地皱着眉头,怕他没脸没皮地贴上来,又赶忙朝后退了一步,道:
“还是去抱你自己吧。”
“不好。”
大概是对这种拒绝已经完全习惯了,林照文半点也不觉得伤心或者尴尬,直接越过茶几拉住她的手,晃了两下,有商有量道:
“除非,你再帮我一回,就是周昌礼被杀的那个案子。”
“果然是你,顶级的武力配上生锈的大脑,这都多少天了,竟然还没查出结果来。”
张幼韵好笑地瞧着他揶揄了两句,而后边头也不回地走开,边说:
“只是,我才不要帮你。之前咱们查得好几个案子里,都有这个人在背后作恶的身影,可结果呢?你们却将人放了,任他在法租界过得逍遥快活。”
声音越来越远,她走到楼梯边,扶着扶手,回头满脸郑重地告诉他她的结论:
“林照文,我实在是太失望了。”
对此,林探长无话可说。一方面是因为,他亦是如出一辙的「失望」;另一方面,整个上海恐怕也没谁能去勉强这位大小姐做她不情愿的事,所以他也没什么纠结便直接转了话题,问道:
“那之前求你帮忙打听的事儿,有答复了吗?”
林照文说的是,下午托她从冯堃三妹那里打听「阮静筠」是否在船上的事情。
“我问过了,她哥哥说得模棱两可,就讲那个阮小姐非常漂亮,且明明是留洋回来的,却比绝大多数传统女人都要更具中国韵致,总之在他眼里,「十分特别」。”
但据张幼韵所知,冯堃的词汇储备似乎有些贫乏,「特别」恰是他形容自己看上的女人的一贯用语,这次可能只是多加了一个「十分」而已。
“中国韵致?”
林照文一时没能体会出这个词的所形容的到底是哪些确切的特征,但他却很清楚,最起码在他的眼中,如今住在杜美路的「阮静筠」从穿衣到举止,都还是挺洋派的。
但也许是她转换了风格,或者就是自己与冯大少在「洋」与「中」的认知上存在差异,林探长并不能确定,所以也不好因此句话就轻下什么结论。
「可惜不能由冯堃亲眼辨认。」
从前这人明明一直阴魂不散地窝在上海的灯红酒绿里,处处给他添麻烦,怎得偏偏需要他时,便见不到了。林照文叹了口气,再次感慨:
「为何会有这样巧合?且都还发生在同一个人的周边。」
看着张幼韵款款上楼的背影,林探长突然想到,虽然她已明确讲了绝不会帮他破案,但幼韵根本是无法选择性的关闭自己与生俱来的观察力与判断力的。更重要的是,大多数时候她也完全管不住自己想要同人分享的欲望。
既如此,不如想办法引她在某个合适且与他关联不大的「偶然间」,与阮静筠相遇一场试试。
林照文重新躺回沙发上,手臂盖在眼睛上挡住大水晶灯投下的光晕,用他那仍微醺着的脑袋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明白。
直到张幼韵再次下楼后,以为他睡着了,小心放轻声问家里的娘姨:“我明日要穿得礼服送来了吗?”林照文才忽而灵光一闪。
「对了,『明天』!」
这不就是他正要找寻的那个极其难得的机会!
「看来,得好好想办法利用一下了。」
心中的苦恼总算有了解答,松弛下来的林探长总算可以放任困意在体内泛滥开去,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见有人推着他的侧臂,低声道:
“你怎么真在这儿睡着了?快醒醒啊,如果冻病了,明天可哪里也去不了哦!”
卅肆
早上九、十点钟的阳光如同一只活蹦乱跳的小花鹿,跃过奶白色的纱帘,踏到了阮静筠的额头上。
如此晃眼又无法忽略,她原本应该早就忍不了了才对,可昨晚被傅斯乔实实在在、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夜,阮静筠实在又困又累。所以,明明脑子里回荡着「得起床了」,思想也已挣扎着坐了起来,可她的人却仍还是紧闭着双眼,纹丝不动的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
也因含着一丝被动的清醒,房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阮静筠其实是听见了的,更何况来人还咋咋呼呼的,从门边走到床侧的一路几乎都没停过嘴。
“好你个阮静筠,回国不提前知会我就罢了,都已经到了上海,竟然不第一时间出现在我面前,还要逼我亲自找上门来,简直罪无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