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由他亲手雕刻,又被她铲磨平了的发簪此刻正安静地斜躺在他西装内的口袋中,隔着薄薄一层衬衫的衣料,渐渐变成与他的心口相似的温度。
二十日晚,梁孟徽在自家宴会厅中再次看到这支簪子的那一刻,便猜到,像当初的那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这不过是阮静筠又一次对他抛出了诱饵。而后听到冯堃讲,她说这东西对她「极其重要」时,这种感觉便更加强烈,更加切实。
但……他送出的东西竟然时隔这么多年,仍旧盘绕在她的发梢。一想到这一点,梁孟徽几乎控制不住地认为,再做一次被她钓上的鱼,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如今,他乖乖来咬她抛出的饵,不料竟然遭到了她的拒绝。
「应该是时间还未到吧。」
梁孟徽只能如此猜测。
既然七小姐特意引他来见她,便一定有要与他交易的那一天。
对此,梁孟徽十分确信。
所以,即便她反复强调自己「不需要」,他仍是固执地告知她:
“阿筠,我对你说过所有的话,一直有效,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我要的条件,也仍旧和七年前一样。”
来之前,梁孟徽其实并未想过这才刚刚见了第二次,他竟就迫不及待地对她「许诺」。可话已经到了嘴边,是压也压不住的重量。
但巧合的是,就在这一刻,阮静筠的所有注意力却都正在被窗外一辆徐徐朝着卡尔登戏院挪动的轿车牢牢吸引住。
卅贰
暮色愈发浓重,像从天际滑落了一张无边无际的墨色天鹅绒。空中繁星点点,城市灯光闪烁纷纷装点在上面,在某个晃神的瞬间,因某个未曾预料的景色,窗外的一切突然近乎梦幻的色彩。
收回朝街道看去的视线,几乎赶在梁孟徽的话音堪堪落地的那一瞬间,阮静筠骤然挑着眉问他:
“你想讲的话,都已经讲完了吗?”
她的反应实在让他失望,梁孟徽发现了她方才在走神,便立刻追着阮静筠的视线朝外看去。不料她根本不理睬他的反应,更不需要他的答话,便迫不及待地拿过自己的手包,径直起了身,只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梁孟徽敛眉,立刻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都没来得及张口,她便又沉着脸,毫不客气地对他讲:
“更何况,我已经长足了教训,所以,是再也不会同你做任何交易了。”
话说得干脆利落,甩开他手掌的动作里亦流露出完全的急不可耐。
「明明当初是她背信不来,现在却说是自己长了个教训?!」
因渐次浮上心头的恼火与好笑,梁孟徽竟一时语塞,阮静筠却趁机匆匆逃远了好几步。
“大概是我教训还没吃够!”
他低声嘲笑了自己一句,而后大步追上,再次扣住她的肩膀,是不容置喙地语气,道:
“我送你回去。”
眼见着离门边已经很近了,阮静筠赶紧剎住脚步,一边暗中使力猛推他,一边口不择言低斥说:
“梁孟徽,七年前你不曾带我离开。现在,我又怎么可能还需要你送我回去?”
可这句看似直戳心肺的「狠话」在梁二少这里半分作用没起,反而引起了他更多的疑惑。梁孟徽先是深深地看了阮静筠一眼,而后再次转头,朝着窗外看去。
此时的街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电影刚散场时的拥挤车流,马路上人与车皆行得顺畅,因而,那辆贴着路沿缓缓徐徐的林肯车便格外引人注目。它的主人显然是正在寻人。
透过落地窗前白纱的缝隙,梁孟徽的目光很快便将之锁定。那一瞬间,他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视线转回到阮静筠的面上,冷声追问道:
“阮静筠,你是没有心思参加宴会,还是没有心思「与我一同」出席?”
“都没有!”
阮静筠连眼神都没有朝他扫过来一下,便无比肯定地敷衍着道。
她原先还有些担忧两人这边动静太大,引得店中稀稀拉拉的几桌顾客侧目,可眼见着那辆林肯车已经快要驶到咖啡馆门口,阮静筠挣扎地幅度不由大了许多,甚至到最后竟直接将左肘屈起,狠狠向着梁孟徽的胸腹处戳去。
这样的攻击,于梁二少而言连花拳绣腿都称不上,可他却没有伸手阻挡,反而借着避开的动作,彻底松开了对阮静筠的挟制。
她显然也没料到这样轻易就得了手,竟下意识地朝着梁孟徽的双眸望去。是凛冽刺骨的寒,如有实质般的寸寸皆凝在她的周身,却依旧未能冻住她离开的脚步。
似乎是怕他反悔,阮静筠头也不回的推门逃走,被留在原地的梁孟徽僵硬着不肯转头去看她到底飞向了哪里,可他却是心知肚明的。只是没想到,已经又过去这么多年,阮七小姐的心竟然还是从未变过。
“阿怀,快走!”
阮静筠一钻进车内,便提声催促道,又见傅斯乔的视线正越过她,朝着车窗外的咖啡厅看去,慌乱之下,立刻大声喊了句:
“傅斯乔!”
她要遮掩的意思太过明显,甚至处处透露着笨拙,很难不被看出什么。更何况,方才透过咖啡厅的白纱窗帘大喇喇敞开的间隙,傅斯乔已经瞧见了有另外一个人与她站在一起。
可既然阮静筠摆明了是不想谈起,他便也没有强迫,甚至顺从地收回目光,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而后只是笑着问说:
“电影好看吗?”
与此同时,傅斯乔原先只是想将阮静筠微凉的手裹入手心,传递些温t暖过去,却不知怎得,忽然转而将手指根根穿插入她的指骨间,不由分说的交扣,不留余地地紧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