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
侍应生重复了一遍梁孟徽的点单,「两位稍等」的后话已经挤在了唇边,却突然被右手边坐着的小姐打断。
“我要一杯咖啡霜,谢谢。”
阮静筠眉间轻蹙,同他又强调了一遍。
梁孟徽却道:
“这个点钟喝咖啡,你晚上会睡不着。”
“我如今已经习惯了,所以并不会睡不着。”
不过一句话,却在两个人之间划开了漫长又陌生的许多年。阮静筠说完,再次看向侍应生,提醒道:
“麻烦尽快。”
然,侍应生并没有立刻回应她,而是将视线悄悄地朝着左侧的先生飘去,直到瞧见他是默许的模样,方才点头退开。却不料这一瞟,惹得阮七小姐更加不快,当即决定自己必要抢先一步将钞票盖在账单上。
梁孟徽虽口头上没有阻止,可待三杯饮品上桌后,他还是扣下了咖啡,又不容拒绝地将热牛奶推到了阮静筠的面前。
知道再怎么相争也没用,阮静筠的胃口却已经被倒得干干净净,抱着今晚一口也不会动的想法,她冷言问:
“你想要聊什么?请快点说完,「这个点钟」,我该要回家了。”
明知她刻意加重那四个字,是在讽刺他刚才的话,梁孟徽也不介意,顺着她转回了今晚的正题,道:
“阿筠,我确实可以帮你。”
他盯着她的双眸,却只看见了其中的不满与戒备,往事浮上心头,方才眸光中的暖意顷刻冷了下来。
于是,梁孟徽沉下声音补充道:
“作为……「交易」的条件。”
「作为……交易的条件」?
这句话,何其耳熟。
阮静筠犹记得,七年前,最后一次同梁孟徽见面的那天,他和她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卅壹
那一年,夏日终了。
在一个炎热被雨水反复冲刷消弭的下午,阮静筠的刻意接近,处处诱引,耐心煽惑,甚至连最后的那点子犹豫两难都已经被梁孟徽完全看穿。于是,那个罕见的眼尾总是含着春风的梁二少彻底消失,他连怒火里都淬着寒冰,冷着声音质问她:
“阮静筠,你将与我相处的每一件事都只看成交易,是吗?连我抱你,吻你,甚至……我实在想不通,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又把自己当成什么。难不成是嫖……”
话到这里,他终还是忍住了。此后,即便是最愤怒的那一刻,梁孟徽也并没有将那两个让彼此难堪的词说出口。
后来,也许是他实在不愿让自己看上去像个被耍弄的跳梁小丑,梁孟徽在阮静筠的沉默里慢慢冷静了下来。再次出声时,他便又是一贯直来直去的冷淡语气了。
“好,我同意。”
阮静筠发懵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同意与她「交易」。几次想要张口,却只觉如鲠在喉,嗓间的疼痛真实到她竟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好在梁孟徽已经为两人这段时间的相处做好了「定论」,也没想再听她狡辩什么,只是继续说完自己要讲的话:
“八月二十二日晚九点,拱辰码头,我会让你如愿离开临城。但机会仅有这一次,盼七小姐能够信守承诺,准时到达。”
既然是「交易」,他已经开出条件,她便要拿出等价的东西来换。果然,她听见他又说:
“作为交易的条件,我要你……”
这里,似乎曾有过一个微小的停顿,但也许没有,阮静筠未能确定,就已听梁孟徽继续道:“……完完全全的属于我。”
「我要你」与「我要你完完全全的属于我」之间的差别,阮静筠以为自己大致是分得清楚的。
见她嘴唇开合一下,深觉自己若是再听到半句不想听的话,便会彻底发疯的梁孟徽立刻补充道:
“你心里喜欢谁,我管不了。但你的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必须全部是我的。”
空气里全部都是风雨的味道,雨水沿着屋檐连续不断地打落到地面上,被最后的暑热炙烤成氤氲的水雾。偶尔有一两缕破碎的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沿着墙角跳跃到它们的怀抱,便会呈现出转瞬即逝的晶莹与灿烂。
见阮静筠长久的垂眸,唯盯着墙角的方向默然不应,梁孟徽只觉每一秒都格外难捱,掌心握紧又松开,他猛然靠近了一步,将手按在阮静筠的后腰上,用很大的力气把人紧紧压进怀中,带着发狠的余味。
可,阮静筠听到的他在她耳旁说话的声音,却是喃喃的低语。
“只要你来……”
梁孟徽偏头,寻到她耳后藏着的那枚小痣,轻轻地贴住,含着不舍却又迅速退开。他沉声道:
“阿筠,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这样像是「誓言」一样的话,实在不适合梁二少冷冽的音质,更何况此刻他明显在压抑着怒火。可当它顺着暖暖的气流从耳眼流进心脏时,一路扫过之处皆起了微妙的痒。
但最后真的沉进了心底的,却不是这些。反是话音落时,留在尾巴里的那点梁二少未能完全克制住的若有似无的颤意。阮静筠记得,自己就是因为这个才终于做好了决定,强忍着嗓间含着的剧痛,回答他:
“好。”
可惜那会儿,梁孟徽已经毫无留恋地调头走远,仅留下了一个辨不出情绪的背影给她。更叵测的是,这句他没听到的回应,已是那一年盛夏的尾端,她与他说得最后一个字了。
因为阮静筠没能如约去登上那艘离开临城的船,而梁孟徽却格外遵守承诺,既没给背信的她第二次机会,也再没有回头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