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从一开始就这样想过。而摆在他面前的唯一办法,好像就只有以尽快查清案子,将匡济会一网打尽,来向那张名单上的人表达他的绝对忠诚。
偏偏到今日为止,五天都过去了,虽然有过一些小打小闹,可整理去看,案情却依旧只配的上「毫无进展」这四个字。
昨夜,老周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黑暗之中,他没有一刻不在惶恐不安地想着,如果再没有好消息,名单上的某个大人物会不会误会自己同那个前番那个不知死活的是一路货色,之所以查不出来结果,是在故意拖延案件进展,为了……暗示,甚至挑衅什么。
整晚未眠,今早上班前,为了稳定情绪,老周只能反复劝说自己:
「都怪夜路走太多,想得全是正常人根本不会琢磨的东西,也许……也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很可惜,他根本说服不了自己。
特别是在刚刚走廊上,一个平素绝不会将他看到眼里的长官,竟停下脚步,看似随意地与他闲聊过几句之后。
老周清楚地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也是在匡济会的「暗杀名单」上的。
从那一刻起,他本就已经不敢再心存任何侥幸,而就方才进入办公室后,梁二少嫌他废话太多时,还曾提起过一句:
「我猜,周队长应当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小时了。」
梁孟徽说的是「猜」,以他平日说话的方式判断,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换而言之,这并非是他在给他下最后通牒。
「那又会是谁呢?」
老周知道,自己这颗脑袋,已经提在了裤腰带上。甚至,早在他没能快刀斩乱麻的将匡济会彻底消灭时,这条或「讨好表忠」,或「绝对闭口」的路,就已经走不通了。
但,他还不想死。
为党国效忠了许多年,如果最后死在「自己人」手里,他恐怕难以瞑目。
进门之时,老周已经没了任何犹豫,而到了此刻,他只会更加坚决。
他必须想办法寻一个足够那伙人抗衡的势力,恳求他们抽暇保一保他,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行。而他可以接触到的人里,能做到这点的,唯有眼前的这位梁家的二少爷了。
眼下,老周已经将自己的「恳求」说出了口,虽然也许听起来并没有预料中那样低声下气。可「低声下气」,在利益面前,从来都是最没用的东西,无论是在任何地方,面对任何一个人。
明明根本分辨不出长官的喜怒,可老周的心脏却在对方声色不动的注目下,一毫一毫的收缩着,甚至一度紧到产生了强烈疼痛的错觉。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差点就要再度开口多说上了两句,可张嘴之前,老周猛然清醒,他知道,「绝不可以」。
有些事情一旦挑得太明,反而会完全丧失转圜的余地。
所以,老周只能死死的咬紧牙关,将已经挤到嗓子眼里的多余辩驳全部堵住,屏息任由对面坐着的人那冷若冰剑的目光在自己的面孔上逡巡。静默的时间愈久,他愈能清晰地察觉,自己的后背正慢慢地被一层又一层的薄汗浸透。
就在要被窒息感淹没的前一瞬,老周听见梁孟徽猝然轻笑了一声,随即他那堵在喉间猛跳的心脏总算落回了远处。
即便是眼见着梁孟徽的眼底忽而卷起一团晦暗的火,将浮在表面的那层薄笑淬成更加寒冽的冰。他也知道,自己今日的确赌对了。
“周三巡,想要卖我人情,你担得住吗?”
梁孟徽问。
“不过是想让二少赏我多活几天罢了,二少这是哪里话,属下实在惶恐。”
老周答。
其实,从梁孟徽抵沪的第一天开始,老周就发现,他对钱宗理的案子并不怎么上心。如t同他并不介意暴露自己对于「阮静筠」这个人的袒护一般,梁二少也从来没有刻意去掩藏过这一点。
初时,老周浅薄地以为,他的态度应当多少与这个姓阮的小姐有点关系。可几日相处下来,他明显感觉到,梁孟徽根本是对那几个被暗杀的高官绝无任何好感可言,他也不在乎下一个被匡济会选中的人的死活。老周甚至有种直觉,如果说,梁二少心里真的有点什么可惜的,恐怕只会是这群走私卖国的蛀虫,不能死在自己的枪下。
而正是因为阮小姐的存在以及梁二少的「懈怠」,才给了老周在走投无路之时,为了自保,铤而走险去操作的狭小空间。
不得不说,老周的直觉的确敏锐,清楚走私案的内情后,梁孟徽确实是完全不想与这个案子有任何沾边。可服从是军人的天职,「揪出暗杀者」的事情既然被分派到他手中,他就只能做到。但,也仅此一件而已。
这便是他最初的态度。
不过,二十日晚上从冯堃口中发现阮静筠似乎也被搅入其中后,梁孟徽便有了第二件要去办到的事。
「无论她与匡济会有没有关系,又有多深的瓜葛,只要他在,她就必须是绝对安全的。」
只是梁孟徽确实没料到,这边儿阮静筠为匡济会传递消息的事儿还没有查实,七小姐与中央巡捕房的那桩凶杀案的关系却好似被抓到了板上钉钉的证据。
老周想要靠这条情报从他交换什么,梁孟徽很清楚。他会暂时为他保命,他则要负责让所有知情者彻底忘记今日在华人公园发生的事情。
一笑之后,两人算是心照不宣,这些「许诺」的话便再也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于是,梁孟徽只问:
“她现在在哪儿?”
“阮小姐去了大马路上的卡尔登大戏院,今日那里有个凯丝冷主演的美国爱情片首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