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看得清脸,却见他已经蹲下身,头顶的光一瞬间照了过来,谢厌七眯了眯眸子,看清了眼前人。
金城的落叶向来准时,可少年落魄,却为他又开了一条新僻之路。
唇上被不由分说按下半块饼,男人眉眼温和,朝他微微一笑,无奈在他旁边待下,好笑地瞧着他道,“在下今日只赚了三钱银子,故只买了个烧饼,但这饼我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给你吃。”
像是一阵风突然吹来这般快,又像是太阳东升西落这般循规蹈矩,而谢厌七双眸凝着眼前人,却觉得自己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张了张嘴,他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接下了他几乎塞到他嘴里的烧饼,仔细看,上面还有一圈鲜红的血迹。
谢厌七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落魄模样,只是,他看着已经打定主意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却不禁笑了起来。
“骗子,我不会纠缠你了,你走吧。”
张不问慢条斯理地整着自己的东西,那破旧写着大字的布条被他整整齐齐叠好放进腰间斜挎的破布袋里,他像是没听到谢厌七的话。
“今日还早,还能赚几钱。”
他收拾好一切,指尖摩挲着铜钱,站起身来。
谢厌七松了口气,他想找死,可并不想带这个骗子一起死,他毕竟也是一条人命,且与他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形同枯槁地躺在那儿,他掀起眼皮目送他离开,这骗子心思不坏,只是喜欢藏着事情,只可惜他还没完全认清楚他,就已经半死不活了。
眼眸颤了颤,在他的角度,能看到那和煦的光刚好被他挡的严严实实。
这骗子站直了身体,却不急着走,缓慢侧过身来,逆着光,谢厌七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知道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的身上的。
那目光温润,就像是刚开始见面时,他那一声无奈,光影夹杂着街道的纷乱,谢厌七本以为他会离开,却听他传来一道平淡的陈述。
“你想报仇吗?”
话语被秋风裹挟而来,谢厌七耷拉的眼皮有些细微的颤动,冰冷的心脏,好像被一簇棉花慢慢拂过,激起寸寸暖意。
以至于很久很久之后,他在不同的高度再次忆起这件事时,都会被这句话惊红了眼眶。
男人罕见地正经了一次,指尖垂落在侧,依旧不紧不慢地摩挲着那方寸铜钱,声音泛着丝丝凉意,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谢厌七的心尖。
他说:“我能带你报仇。”
入局
鸡鸣破晓,来钱客栈内,吴掌柜看着那道萧条的身影带谢厌七回来时,眼底的惊吓是挡都挡不住,几次嗫嚅着想上前来,却又停在原地。
直到张不问穿着灰布长袍进去之后再换了绿色长袍下楼拿东西时,他才考虑着走了上去。
“先生,你这……谢家他……”
欲言又止,可张不问却知晓他的意思,他坦然一笑,端着干净的热水缓步上楼,声音平淡,“掌柜放心,只会叨扰今晚。”
吴掌柜张了张嘴,还欲想说什么,却见张不问已经进了屋内,门关的极轻,吴掌柜心里却涌现出不好的预感,虽说只是一晚,可眼下的情况,谢厌七可是朝廷钦犯,私藏朝廷钦犯,这是死罪!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信了那骗子的话。
试图想让自己同意他们住下今晚。
那谢厌七被扶回来的时候确实只剩一口气了,谢老爷生前倒是个好人,只是让他叹息的,还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也罢。
吴掌柜长叹了口气,摇着头让伙计关了门不迎客了,索性今日都早歇,如此也避免有闲杂人混进来。
屋内,少年眉头紧拧。
一身红衣早已脏乱不堪,躺在踏上却不知梦到了什么,浑身颤抖不已,双手紧紧握拳,待张不问走进时,却听“哇”的一声,一口血喷出,谢厌七猛然惊醒,整个人坐了起来,嘴里的血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流出,几乎控制不住。
他伸手擦拭,却发现越擦越多。
短暂的茫然后,他看到了眼前人,他穿着绿色长衫,消瘦的身形立在那儿,挡不住他眼前的视野,眸光微抬,瞥见了他那双温和的双眼,似对世间万物都这般和煦,柔和的没有脾气。
“你……救了我。”他喃喃地问出声,认出了这里只是一家客栈。
张不问不语,将手中微微湿润的帕子递了过去,“擦擦嘴。”说完,转身走到了一旁,那里摆着他卜卦用到的东西,还有一个灰色的袋子。
他伸手在袋子里找着什么,谢厌七却有些怅然若失,巨大的悲痛之后,他胸口的滔天恨意却好像全部沉寂在一处,让他堵的难受。
“陛下……为什么要杀我爹爹……”
少年垂眸,他的记忆中,陛下是和蔼可亲的,他只在小时候见过他一面,可这不由分说的暗杀,阎王殿索命,分明就……
他麻木地拿着帕子擦着嘴角,可那鲜血却源源不断,瞬间就染红了手里的帕子。
谢厌七又擦了一下,这才想起,他好像中毒了。
“我也要死了吗?”
他冷静的可怕,死的不像是他自己。
张不问似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发出一声喟叹,也不管谢厌七刚刚说了什么,拿着一个瓷瓶就走了过来,不由分说丢到了他的怀里,又将那染血的帕子拿走,放在盆里揉搓。
干净的清水,瞬间被染红。
谢厌七不明所以,滑腻的手握着瓷瓶。
“这是什么?”
“解药。”张不问道。
他揉搓着帕子,又将它拧干,端着盆往窗户那边就走过去,边走边说,“若想活命,就把它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