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一个极屈辱的姿势被人绑在床上,细白的喉咙被生生割断,殷红的血几乎浸染了整张床,双手却还死死护着自己鼓胀的肚子。
她的头发散乱,身上也污浊不堪,一切都昭示着她生前经历了怎样的噩梦,陆戟一步步上前,不死心的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颤抖着手拨开她额上濡湿的乱发,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细长的眉,乖巧的鼻子,一点点确认她是他的阿漓,是他要守护一生的妻。
那年陆戟也不过才二十一岁,他随陆啸在边关长大,见过大大小小不少战役,也杀过不少的人,却是第一次对死亡产生这样深刻又痛入骨髓的理解。
躺在他面前的是她的妻,她死了,从今以后再不会跟在他身后不厌其烦的与他说话聊天,不会再开口叫她一声夫君。
阿漓。
他在心里唤了一声,手滑到她死死护着的腹部,想再次与她十指相扣,掌心却猛地感受到一下触动。
像过去几个月,无数次被她拉着手感受胎动时的情景一样,他感受到了她腹中那个鲜活的生命。
陆戟猛地收回手倒退两步,脸上的血色褪尽,他的身体甚至摇晃了两下,有些站立不稳。
他睁大眼睛看着那高高鼓起的肚子,像看着一个可怕的怪物。
一定是错觉!
是他疯了才会产生的错觉!
那个孩子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转身就要逃离,身体却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死在那里,耳边似乎又听见那娇软羞怯的声音。
“夫君,你说我们的孩子以后会像谁多一点呀?如果像你就好了!”
“夫君,我好期待宝宝降生啊,兄长太严肃了,等宝宝生下来以后,让他带带宝宝他就不那么寂寞了。而且,那样我就可以有很多时间陪夫君,帮夫君生好多好多孩子,让他们长大以后替夫君分忧!”
她是那样喜欢他,也喜欢着他们的孩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竭力的想要保护腹中孩子不受到任何的伤害。
陆戟最终还是走了回去。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拿起的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划开那鼓胀的肚子挖出那个浑身是血的孩子。
孩子哭出声的那一刻,他屈膝跪了下去。
身体因为锥心的痛而完全失力,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顾漓的手摸了摸苏湛的脸颊,极轻声的低喃:“阿漓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怀胎十月,满心期盼着的孩子。
你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好不好?
就一眼……
那天陆戟在军营没发现顾炤的身影,后来也再没见过顾炤,他下意识的以为顾炤死了。
没想到五年后,会在生死博弈中再见到他。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楚凌昭听完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他不能怪陆啸违抗皇命擅自留下顾炤,因为整件事的原罪是先帝,若不是先帝先心胸狭隘,残害忠良,顾家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就像那场宫乱,他不能完全怪安无忧谋逆,因为太后和先帝都不义在先,先帝让安家满门成了忠烈,太后让安家后代成了废物。
这就是皇室的凉薄与冷漠,而这些因果都终将循环报应在后面的人身上。
“陛下,苏小少爷到了!”
宫人在牢房外低声说,楚凌昭点点头,起身走出牢房,在门口停下,侧头向陆戟保证:“只要顾炤开口,朕会给顾家平反,也会留他一命。”
说完离开,把空间留给陆戟和苏湛。
“爹爹!”
苏湛冲进牢房,压制了许久的惶恐不安涌上心头,豆大的眼泪立刻如断了的珠帘不停地滚落。
陆戟抬手把他拥进怀里,一日的伤筋动骨生死搏杀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真实感。
“爹爹,我好怕,呜呜,你不要有事,我们回去好不好?”
苏湛呜呜的哭,他毕竟才五岁半,是个极脆弱需要保护的孩子,今天真的把他吓坏了。
陆戟轻轻拍着他的脑袋安抚他的情绪,刚包扎好的肩膀又渗出血来,浸染了纱布。
苏湛偏头刚好看见,连忙从他怀里出来,抽噎着开口:“我……我不哭了,爹你不要乱动,又……又流血了!”
苏湛说着拼命地想要克制,眼泪却涌得更欢。
“阿湛,你很勇敢。”
陆戟夸赞,换了只手帮他擦去眼泪,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白的夸奖苏湛,苏湛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开心。
他其实一点都不勇敢,他都要被吓死了。
“阿湛,接下来爹要告诉你一些事,然后你替爹去见一个人,好吗?”
“见谁?”
“一个和你很亲的人,你可以叫他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