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一点,却仿佛将李霜从内至外地,撕扯成碎片。
他在灌顶的血泪里终于得以看清,一切发生在他与秦欢之间的都不再仅是不入流的传闻,下三滥的肉欲宣泄,他们之间一切的缠绵缱绻都有了来头,一个虽不光明,却足以令李霜昂首挺胸的原因。
那是一份终将湮灭在街头巷尾,也曾在小道风声里短暂流传过,最终在他心底里停留一生的痴情。
“霜儿,没事儿。”
“我不疼。”
说完这句话,秦欢在一击直中脑后的闷棍里昏死过去,任李霜如何呼喊,都没有回应。
李霜断了手又断了脚,用仅剩的躯壳遮盖着他,眼里的泪水混着污血落下。他再看不见暴徒的身影,眼前只见西窗外一轮荒凉冷漠的月亮。
荒诞的夜晚还在继续,他甚至能听见晚间八点档电视的聒噪,却无人关心一墙之隔的血腥暴行。
李霜抱着秦欢的身体,在漫长的寂静里,过了许久,终而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啕。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完结。
迷梦
李霜再次回到街上时,人间已秋。
他全然不记得过去的两个月是什么样的,那像是一场比黑暗更加甜蜜的长梦,他漂浮在梦里,依稀能听见仪器运转发出的精密响动,许多管子接入他的身体,又撤走。
中间他一度听见了哭声,低微的,哀愁的,围绕在他的身边,李霜在黑暗里看不见东西,只是静静地好奇着是何人的悲哭。
他究竟没有走到那一步,差了一点,他在昏沉的黑梦里又睡了许久,再睁开眼时,看见的是病房外的窗户上,一段在风雨中摇晃的梧桐枝。
他永久地失去了两根手指,还有一截灵活运动的右小腿骨。医生告诉李霜他今后的生活里将无法再从事与手部有关的精密工作,并且需要时时拄拐。
他的听力也受到了影响,对于日常大部分聒噪声音无动于衷,但偶尔的偶尔,他会从一阵寂静中回过神来,看向无人的某处。
李霜从医院里出来时,身上还穿着夏天时候的衣服,薄的衫短的裤,站在十一月的风里,抬头看见街心一处口袋公园里黄叶潇潇,银杏叶纷落如雨,过往的行人忍不住驻足拍照。
秦欢从纷落的黄叶间向他走过来,右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的头发长得太长了,稀疏搭在肩上,将他本就不算丰腴的面庞衬得更瘦,更苍白,像是用纸裁出来的一般。
他们之间隔了一条纷闹的街,红绿灯倒数的时间里,他看着秦欢抬起手,挡住落在脸上的灿烂阳光。
他笑笑地,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李霜在阳光下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冷。
院是他一个人出的,离开的时候李霜身上多出了几十万的医药费,但对于一个刚经历过死里逃生的人而言,那许多个零的数字既不轻松,亦难称沉重。
他用口袋里最后的两枚硬币,同秦欢一道坐上了公交车,准备回九号桥。天蓝色二十路,弯弯绕绕,路途漫长的公交车,他和秦欢坐在最后一排,秦欢靠在他的肩上,起先同他低声说了些悄悄话,到后来打起了小呼噜。
再次站在桥上,一切都换了新的模样。九号桥的两边不知何时修起了高高的栏杆,加上了新的标语:河道水深,当心落水。
他同秦欢并肩站着,共同望着那一条死水静渠,不知道在欣赏什么。他听见秦欢轻声说了些什么,转回头去寻,只看到一个虚虚掩过的笑容。
“你知道吗?”李霜告诉他。
“当时看你在那里,不说话,还以为是个要寻死觅活的。”
“所以你打算英雄救美。”
“哪里来的英雄?”李霜笑起来。
他用完整的那只手牵起秦欢,一步一沉,沿着长长的河道慢慢走。青灰的暮色洒在沉静的波面上,白鹭三三两两轻跃飞走,残花尽了,落木萧萧,短短百十步里竟似一生风景,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曾经的理发店门口。
红姐的理发店已经彻底关门,铁门拉上,门上贴着“旺铺招租”的纸条,纸条沾了很多夜的雨水与灰尘,变成了皱皱的一张纸。
李霜在理发店门前呆站了一会儿,有些恍惚,仿佛一夜之间,所有李霜熟悉的人都不见了踪影:红姐不见了,夜总会里的小姐们也不见了,周围的那几家夜总会大门紧闭,像是也有很久不曾开门。
就连李霜曾经居住过的保安室,如今也成为了一堆废墟。
屋子是在一个晴朗的周末被推倒的,人们说,三台推土机斗志昂扬地开进场来,只用了几个小时就将旧地上的几处房子刬平,被推翻的老房子在尘土飞扬间,发出陈旧的腥潮的霉味,仿佛经年累月的梅雨已经深入骨髓,骨缝间全都是幽绿的气味。
洗脚店没了,小旅馆没了,和秦欢一起闲逛过的小吃街成了一条黑黢黢的死街,等待着城市的下一步清理。
李霜问起老房子的房东,周围的邻居们只说他们一家已经移民去了澳洲,拿了金山银山多的拆迁款,此刻正不知道在地球对面的哪块阳光海滩上享受夏日。
李霜曾经的小徒弟如今在做房地产销售,他心急眼热地迎了师父进门,倒上一壶十五块一包的廉价茶水,殷勤地询问李霜是不是要在附近找房子。
“只是想来看看你。”李霜说。
“师父不打算在这儿待了。”
小徒弟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失望,但还是打起笑容来,问李霜接下来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