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辽说的善款,可用于购入上等田亩,维持义仓运作。简而言之,其运作机理是招揽殷实佃户租种义田,佃户再按年交纳租款,纳入义仓。
这样一来,义仓便在每年都有一笔稳当而可观的收入。
想法虽好,施行起来却很困难。若像往日一般用公款运送常平仓、义仓中的赈济粮到湘楚灾区,即便有外城粜米,但不许商人串通胥役,贩卖或运往湘楚售卖就需要朝廷来承担巨大的人力、财力耗损。
这就注定,这样的赈灾方式只能缓解燃眉之急,难以长期为灾民提供救济,而灾荒,并不会因为朝廷赈灾损耗过大就此停息。
沈缇意的指尖在茶杯上一下下轻点着,一旁的卫辽在灌下两壶冷茶后终于好受了些。
“你这几日来做得很好,布善施粥救了不少人。只是时日一长,周边地区的灾民也往这边赶,人越聚越多,邵州的担子会越来越重。不过,这也正合我意,湘楚就属这儿的官最贪,在邵州作威作福这么久,也是该让他们见见血的时候了。”
“不用些手段,”沈缇意眼神一冷,将握在手中把玩的茶杯“啪”一声搁下,“这些人是不会轻易听话的。”
正午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北门正街最显眼的街口处张贴了一张官府告示,很快吸引了流民的注意,纷纷上前查看。
“法虽重而不为苛[壹]”挤到最前的人抢先念出榜文大意,“经巡抚赈给使查明,时局动荡之际,邵州多名豪吏乡绅与拐带良民者——李奎等人之间有勾结之嫌,趁机奴役良民。依大梁律法,理应立即斩杀,念其有悔过赎罪之心,巡抚大人因此网开一面,按大梁所定赎刑处置即可,犯案者所缴钱财皆落于赈灾用途。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贰],官绅犯法应与庶民同罪”
“也就是说,”一个瘦高条率先反应起来,“狗官的银子保不住了,我们不用再挨饿了,不用怕饿死了!”
四周的人安静了片刻,倏地爆发出一阵阵高声的欢呼,百姓们奔走相告,平日里官绅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不消几日便大大削减,流民终于有了栖身之所,温饱不成问题。
在灾情当前一筹莫展多时的卫辽也舒缓了面色,沈缇意将大半背城军调给他指挥,有异议的直接派兵协助,省去了诸多烦恼。
此前赈灾一事不知费了他多少心力,进程却一度停滞不前,死者无数,他坐在知州之位,却深感无力。
几日下来,偶尔也有不服气的,譬如魏礼群之流。
“沈巡抚,你怎知那李奎说的就是真话,这般不辨真假、不讲律法就要魏某人认罪,堂堂一国公主,说是强抢的土匪也不为过!”魏礼群挡下卫辽去路,与后方下令的沈缇意道。
他很明白自己挡不住背城军,便先给沈缇意扣个强盗行径,心里已经在飞快盘算给沈行密去信。
沈缇意早知道这人背地里打的什么算盘,他无非想拖延时机,毁坏证物,杀人灭口,再等老三动作,趁机参她肆意妄为目无法纪,恶意揣度栽赃朝廷命官。
可惜李奎等人一直被她关着,并派背城军看守,魏礼群找不到机会下手,又不甘心人财两空,只好一口咬定她来者不善。
沈缇意并不打算同这人废话,她一抬手,身后的背城军便冲上前,三两下把魏礼群制住,直到卫辽拿到赎金才把他放开。
沈缇意一行人离开时,知府府衙外围了许多人,这些人看看形容窘迫的魏知府,又看一眼宛如再生父母般的沈缇意,明白威风的魏知府这下是失势了。
祝续玖一步不停地在山路上走了一个时辰,才来到建在山坳里的龙门寺。
寺门边站着一个小和尚,认出了他的身份:“祝施主。”
祝续玖双手合十,略一低头,“小师父可否为我引见住持?我有要事商谈。”
小和尚应了一声,又邀他入寺。
祝续玖道过谢,在等待的间隙中抬脚走进佛堂。他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知道礼佛的次序。
今日故地重游,他看着熙熙攘攘的善男信女,也想诚心做一回香客。
祝续玖洗净双手,再请香,他左手在上、右掌在下握住一支香,高举于发心作了一揖。
将香插入香灰之中后,他屈膝跪于蒲团之上,与佛堂中的香客一并默念着许愿。
他许了三个愿望。
一是前路坦荡,柳暗花明。
这是为了自己。他想活下去,也替爹娘活下去。
二是一生顺遂,恣意自如。
这是为了沈缇意。
祝续玖不掺杂个人感情地想,无论往后他们会不会产生纠葛,祝续玖都盼望这位有恩于他的女郎事随人愿地度过这一生。
三是云开雾散,君圣臣贤。
这是为了千千万万个将与他一样流离失所的人。
他想要这样的人少一些,再少一些。
祝续玖叩首后起身,才瞧见身后的住持。
“阿弥陀佛,”住持方丈身穿袈裟,略一躬身,“祝施主,别来无恙。”
方丈端详着他,龙门寺曾收留过这个人,祝续玖虽然在寺庙中做些洒扫杂活,人却是一尘不染的洁净。
祝续玖回礼,开了话头:“方丈,我今日来是受大梁公主之命,想寻求贵寺的帮助,此事对龙门寺也颇有裨益。”
夏日
沈行密立于云岩斋中,身旁坐着私下里姿态放松的梁元帝。
“朕纵观历朝灾况,灾情并非连年不绝,总有结束的时候。但每次存入义仓的谷米难以长久储存,极易发生霉变,人一吃就容易生病,更是雪上加霜。这本是米仓皆会出现的普遍现象,为了补救粮食霉变而起的严重损失,各地通常的做法都是粜出陈谷再补入新谷,但补入新谷,并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