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转身摸进吴奶奶家的厨房,拿个盘子出来,把西瓜分成两半,一半放进了冰箱,另一半切成三角形,拿着菜刀把表面上的籽挑掉。
龙禹在自己家是不干活的,爸妈也纵容他这样,但每次跟吴奶奶在一起,于霞就会使唤他帮吴老师做一些小事。一方面是吴老师年轻时是教书先生,父母对知识分子怀着一份敬畏的,还有一方面,那时候棚户区附近的小学就是吴老师教的,老太太这一生,最对得起的就是她的学生,是满分作文里讴歌的那种老师:怀着孕上课,下肢水肿,脚背被布鞋箍起一圈印子,连家里的小孩儿生病了也不缺席,类似的事情她真的做过很多,现在年老了,当地人还是很尊敬她。
他把盘子端出去放在小桌子上,拿出一块递给吴老师,吴老师笑着接过来,招呼他吃。
他一边拒绝,一边打量着这个屋子,两室一厅,一个房间是吴老师的屋子,只开一条小小的口子——老人似乎都是这样,不爱开窗,屋子里总是黑漆漆的。
他之前来时另一个屋子的门总是紧闭的,这次来打开了,里面的陈设十分简陋,桌子,一个黑色立柜放衣服,还有张床,铺着黄绿色格纹的床单,同色系的被套,迭成一个不怎么规则的豆腐块。
这大概就是俞鸣章住的房间吧。
龙禹弯了弯腰,没有看到小孩。
吴老师刚吃完一块,龙禹想给她再递一块,她连忙摆手。
龙禹只好把盘子收到冰箱里,问:“鸣章——弟弟呢?”
“早上出去玩了。”吴老师看了他一眼,“这也出去一段时间了,我去找找他。”
龙禹隔着窗户看了眼外面,破落的街道被太阳照得要融化一样,用脚都想得到这天气有多热;他连忙阻止,“我去吧,吴老师我去帮你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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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禹是桥上找到俞鸣章的。
第二次见他,他又在被铁蛋和火柴欺负。
俞鸣章今年六岁的话,铁蛋和火柴也不过比他大一岁,却比他高了小半个头,他被两个大个子男孩抓着外套前襟,脚步踉跄。再加上背上的大书包吊着,人几乎是半跪在地面,连带着两人一起往桥边窜了几步。
这一片不是清江主城,这座桥也极为简易,横过水面,但围栏极低,就那么几根生锈的栏杆——龙禹都怀疑小崽子包里那根钢棒是不是从这里捡的。
就在这时,铁蛋一个拳头直冲着俞鸣章的额头而去;小孩儿闪避不开,结结实实挨了打,龙禹还没来得及去拉架,就见小孩儿弓了个步子,一手放在铁蛋领口上,眼看就要借着巧劲把人掀进水里。
龙禹额角一跳,大喝道:“干嘛呢?”
三个人立即停手,见着是龙禹,都站得规规矩矩的。
龙禹脸色铁青地看着铁蛋,“昨天的事我还没跟你妈说呢,今天还打?”
铁蛋把脸挪开,一副“谁拳头赢谁有理”的样子。
龙禹都快被整笑了,就是个块头大脑子简单的小孩儿,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被眼前这个小狼人狠心推进水里。
“哼,汉奸哥。”铁蛋嘴角一挤,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就只知道告状。”
“行,我是汉奸哥,你赶紧给我回去,不然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连着昨天的状一起告。”龙禹有点无语,铁蛋跟火柴都是旱鸭子,被推下去了还不是得靠自己救,而且看刚才那个架势,说不定小狼人自己都会掉进去,作为现场唯一的大孩子,龙禹自认是没有这个实力救人的。
“哼,我们先撤了。”两个孩子一合计,决定不吃眼前亏,飞速跑走了。
“赶紧回家哈。”龙禹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头疼得不行,转头又想训罪魁祸首。
俞鸣章低着头看自己的小脏鞋,露出一个圆圆的发旋,由于脑袋大身子小,显得可怜巴巴的,一副随时被书包倒的样子。
龙禹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放轻了语气说:“小崽,你刚刚要把人推河里?”
小孩垂头看鞋。
龙禹继续说:“你知不知道这水多深,铁蛋不会游泳的,你给他俩推下去他俩就死了,那你就是……”
“杀人凶手”这几个字被他咽进嘴里,龙禹想起那几个孩子之前说这个孩子就把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打得半死不活,就在这时,油盐不进的小孩忽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眼睛幽黑深邃,像机敏的犬科动物。
他的身体不稳地晃了晃,随即出五根手指摸了摸脸,脸蛋上立即就脏了一片,让龙禹想起了龙健给他带回来的脏脏包。
“行了,你外婆找你,赶紧回去吧。”龙禹说。
就在这时,小孩极为疲惫地闭了下眼睛,又晃了一下,突然从侧方倒去,和书包一起重重地砸在地上。
藿香正气水
龙禹一惊,连忙蹲下查看小孩的情况。
怎么有人比他身体还差啊,他都不敢动不动就昏倒吓人。
他拍了怕小孩的脸,小孩的皮肤又红又烫,不知道是不是中暑了,“俞鸣章。”
约莫过了三十秒,俞鸣章的眼皮缓缓打开,一双明亮的眼睛有点茫然地看着他。
龙禹松了口气,“热不热?”
小孩摇摇头。
“哪不舒服?先起来。”龙禹双手搂着小孩儿的腋下将人夹着抱起,让他坐在地上,忽地想起了什么,“你饿不饿?”
小孩儿的眼神闪烁一下,又低头看鞋。
龙禹:“你不会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吧?”
日头高照,俞鸣章坐在地上不说话,额头上坠着几颗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