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被旁人发现了”,他吹了个轻佻的口哨,“对仙师您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这话说得故意又恶毒,像是生怕沈星河不动怒。
可沈星河却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他伸手拿过顾九思面前的酒壶,熟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后一饮而尽。
“我不会杀你。”
他好像只是为了那句下错人而来,得到答案后站起身向外走去,毫无留恋地离开这个跟他并不相称的地方,也离开本不该跟他产生纠葛的人。
顾九思没有拦他。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盯着沈星河放下的酒杯怔怔出神。
沈星河是不喝酒的。
他是道门之首,问鼎仙道第一人,这个名头不是天道给的,是他克制己欲,刻苦修炼修来的。
贪嗔痴欲酒色财气,沈星河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仙,都从未碰过半点。哪怕他生在帝王家,他也从未让自己沾染过半分。
这般道心无暇,几乎可以抵得住世间所有诱惑的沈星河,本该成为这世上唯一的神,风光霁月受万人敬仰。
却在碰上他这个尊主以后成神失败,上辈子沾色,这辈子又沾了酒。
他让沈星河多年辛苦付诸东流,并且再未遇到成神的机缘。
只有他从他的十年里消失,沈星河才有可能抓到下一个成神的机缘。他们再也不见,才是正途。
顾九思望着他的背影,端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几分力,一不小心将它碎成了齑粉。冰凉的酒水落到他手上,他猛地回过神唤住即将走出门外的人。
“沈星河……”
被他喊住的人回头看他。
“我早就听说仙师您道心无瑕,从来只是严于律己,不愿苛责他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那日之事皆是我一人过错,无论仙师如何看待,都请不要将任何错处加诸到自己身上。”
“我见仙师如此,便自知自己十分卑劣。像我一般罪孽深重之人,便是仙师不动手,天道亦会降劫惩戒于我。仙师今日肯放过我,也不是因我罪不至死,而是仙师您秉性高洁,有着一副慈悲心肠。”
他不敢对上沈星河的眼睛,攥着拳头继续说了下去。
“仙师这般处事没什么不好,日后,日后若是遇到某些两难之事,也请不要怀疑自己作为……”
“我日后想必再也不会出现在仙师面前”,顾九思终于抬头看他,尽力扯出一个正常些的笑容,到底还是想在最后给他留个好一点的模样,“却还是衷心祝您早日成神,岁岁年年长安稳……”
他知道他此时说这些很可笑,沈星河听着一定会觉得恶心又刺耳。可他除了这些,又能说什么呢?
他宁愿沈星河打他,宁愿他杀了他,又怕自己的血脏了他的手,他的命挡住他成神的路。
沈星河被他喊住以后就没有走,停在原处看着他,那张冷漠的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既不生气,也不恶心。
他就那般看着顾九思,在他犹疑不定的时候说。
“顾九思,既是如此,你送我一样赔礼吧……”
珍惜
顾九思那日一番告解,不仅是说给这辈子的沈星河听,更是说给上辈子被他折磨十年的沈星河听。
上辈子的头一年里,是他跟沈星河关系最差的时候。那一整年里,他们几乎没有正儿八经说过一次话。
唯一一次他们坐在一块不是为了化劫,是世间第二秘境九天炼开启,沈星河带着道门青年才俊入境,却在秘境中伤了人,出来又杀了凡人以后。
顾九思那次也带着慕星辰去了,他用他扯了一半的纱帐做了一件衣裳给慕星辰。九天炼里有九种炼狱,伤不到顾九思,却伤的到他一手带大却根基尽毁的亲外甥。
只有鲛人绡做出来的衣裳,才可避里面的天下水火。
顾九思当时并没有跟沈星河碰面,他先进的九天炼,又没有道门弟子拖累,远远走在沈星河之前。
等他得到九天炼的灵宝以后,成功吊了慕星辰的命,就又做回撒手不管的长辈,回去闭关修炼。
到他出关时,沈星河已经在主动进了道门关押罪人的无尽渊之后,又被从里面放出来了。
顾九思就是再没有心,也知道这事怕是跟他有关系。
修道之人最怕魔气入体,心生杂念。他毁了沈星河成神的路后,又在他最忙的时候趁虚而入,没有给他半点喘息之机。
沈星河就是再道心无瑕,也少不了要受些影响。更何况九天炼里的幻梦境,又最擅长吞噬人心。
顾九思大概能想通沈星河伤人又杀人的行为逻辑,却不觉得他这是入了魔,叛了道。
像沈星河这般古板的人,便是再受影响也不会滥杀无辜。他如此行事自有他的理由,可最有意思的是,顾九思这个最大的妖魔相信沈星河,道门的人却没相信他们的道门之首。
无尽渊与其说是关押罪人的地方,倒不如说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千百年来有数不尽的妖魔罪人被投放到里面,在几十里外都能听到他们凄惨的哀嚎。
活了不知多少岁数的妖魔尚且如此,更何况沈星河便是问鼎仙道第一人,也只是个活了还没有百年的小辈。
道门里但凡有一个人信他真心阻拦他,沈星河也不至于跑那种地方待着。
可说来说去,他才是造成沈星河一切痛苦的根源,道门之人也只是被他吓怕了。他们怕沈星河成为第二个顾九思,更怕他比顾九思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顾九思上辈子第一次在劫数到的那日去寻沈星河,没让他给他避劫,而是带了一坛慕星辰花时间酿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