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世上的人心,本就会因时间而变。
沈星河跟沈夜升虽是一母同胞,只差片刻,心性却已经能看得出差别。沈星河被迫过早的长大,此时的沈夜升仍像个不知事的孩子。
他被从窗外抱进来时,手里的茶壶依然拽的紧紧的。只是他忘记了茶壶有嘴,他不拿稳,茶水一样会漏光。
沈夜升进来的时候还是笑模样,看到地上的水迹时,一张脸就哭丧起来。
沈星河对吃食本就不贪图,茶水倒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他缓声安抚了几句,便将沈夜升引至桌前坐下。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被安抚几句后开心起来,献宝一样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哥哥,这是我用午膳时偷偷藏起来的,很甜很好吃,哥哥你也尝尝。”
沈星河自从学习课业以来,每日餐食皆在书房,从不曾回到他娘亲的凝紫宫用膳。这当然不是沈星河的本意,而是他父亲的要求。
顾九思不会去沈星河身边以外的地方,识海倒是一直开着,自然知道他们的吃食只有量的差别,菜品糕点种类并没有半分区别。
沈夜升不明白这点,只知道他哥哥沈星河直到深夜才能回去。他清晨起得太迟见不到面,夜里睡得太早也见不到面。他又见他娘亲与他同坐用膳时面露哀伤,便以为他哥哥吃不好睡不好,这才偷偷摸摸带着东西过来。
归根究底,也只是小孩子的一番心意。
那玉花糕在沈夜升怀里待了一会儿,尚还留有余温。只是方才从窗户进来时难免压到,打开时大多都碎了,只有一两块还能辨得清形状。
沈夜升刚开心没多久,见到这样嘴角一撇,似乎又要哭,沈星河将糕点放到嘴里咽下,“好吃,很甜。”
“真的?”
沈夜升开心了,“明天还有的话,我再给哥哥带。”
顾九思在一旁从头看到尾,心说沈星河这人还真是从小就有意思。
若是他没有跟沈星河在一起十年,若是他没看到沈星河今日将糕点分给宫人,说不定他会觉得沈星河是在说真话。
沈星河不爱吃甜的。
世人皆说仙人喝风饮露,吸天地日月之精华,因此大多认为沈星河不饮不食,便是真的吃些什么,饮食也必定清淡。
事实上,沈星河最爱吃麻辣鲜香的菜肴。他不喜吃甜,不喜吃酸,更不喜吃苦,唯独偏爱世人觉得颇为重口的咸与辣。一块寡淡无味的豆腐,他做起时,也必定会以辛辣调味。
像玉花糕这种香甜软糯的糕点,沈星河一向是敬谢不敏。
此时的他会吃玉花糕自然是为了安抚沈夜升。
直到沈夜升熟门熟路的从窗外爬出去离开,顾九思都在想,沈星河似乎从小到大都为他人着想,时常会委屈自己做一些不喜欢的事。诚然这是他的个人意愿,可被他着想过的这些人里,又有几个人回报?
还是说,像沈星河这般下意识为他人着想的人,就该和沈星河一样,从不期待也不要求回报
顾九思想不通,他只知道他做惯了独断专行的人。他跟沈星河,从来都是背道而驰的两个极端。
幻梦境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半月。
这些日子里,沈星河并没有多少机会跟旁人相处,顾九思见得最多的自然是授课的夫子严方。
严方年约二十五六,授业时称得上无可挑剔。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术类别,无一不精。顾九思从来不爱听课,也不得不说一句,在他生平所见授课夫子之中,严方算得上排名第一的人物。
见多识广的顾九思这般想,此时年少的沈星河也是如此。
这日午后炎炎,严方将沈星河带出了书房外。
大树遮荫的小径中,沈星河跟在严方身后不知何意,直到严方停下,沈星河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一只壁虎从假山后绕出,越过小路,似要爬到一旁的草丛中。
就在它即将穿过小路之时,阴影闪过,一根细小的树枝刺穿尾巴正中,将它牢牢钉在了地上。
顾九思眉头皱起,望向严方。
民间自古便有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说法。严方身为夫子会武不奇怪,但他这本事,不像是一般的武人能有的。
而且,顾九思看了眼沈星河。幻梦境会因进入者的心境波动产生变化,那只壁虎被钉住时,他分明察觉到这幻梦境震荡了一瞬。
严方恰在这时开了口,“殿下觉得,它能不能逃走?”
壁虎生来便有断尾求生的能力,顾九思幼时住在山村,打从出生就见过不少。可沈星河生于帝王之家,如今不过三四岁,在此之前,真的见过壁虎吗?就算见过,想来也未必见过它断尾求生。
果然,这一次,沈星河并没有回答。
严方约莫也是算准了这一点,他走上前几步,“殿下若是不知,不如仔细看看。”
他说话间,那壁虎早已做出了反应,刚被钉住时只停住了一瞬,接着就飞快爬走,只留下断尾在原处不断挣扎。
沈星河看了那断尾一眼,“夫子想让我学它一般,断尾求生?”
“非也”,严方摇头,“殿下不如再看看。”
他话音未落,又一道黑影极速闪过,没入草丛之中。走上前看去,便见方才遁走的壁虎又被钉住,只不过这次,钉住的是自断不得的四脚之一。
严方这才说出他想教给沈星河的道理,“殿下,臣从不打算让您学这只壁虎,您要做的,从来都只有将壁虎玩弄于手掌的人。”
“这天下能人辈出,肯如它一般断尾自保之人多如牛毛。可是殿下”,严方眼中寒光乍现,“他们求生成功与否,只在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