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开始在一起的前三年,无论顾九思是在何时找沈星河,又是在多晚的时候去而复返,沈星河永远都是醒着的。
他当年把套着海棠果的白言牵上了千绝峰,沈星河衣着整齐地坐在石桌旁出神。后来他白天忙着跟几个小徒弟打架,几乎次次都在夜里去找沈星河。
有几次打得忘记时辰深夜才至,沈星河不是坐在火堆旁看王成的生平,就是坐在客栈里看静心经。从来没有一次,沈星河是睡着的。
顾九思不清楚沈星河不肯睡觉的理由,也曾为此担忧过。可后来沈星河三言两语就被他哄睡,再也没出现过不肯睡觉的情况,他也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沈星河睡着了才没顾及到落雷这事,哪怕放在三年后都很合理,唯独不能放到上辈子的今时今日。
顾九思不认为沈星河说谎骗他,那眼下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也顾不得别的,起身上前,一手搭上了沈星河的脉门,“你处理无妄城的时候,受了伤?”
沈星河任由他查探,在顾九思迫切地等答案,终于忍不住像上辈子一样喊他小古板的时候,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他头一次不像以往那般守着站似松坐如钟的规矩,将挺直的脊背靠上了身后的石壁。
在顾九思有些焦急的时候,他却不知为何,一改往日有问必答的做法,叹道,“我只说了几句话。”
顾九思没想到他等了半天竟听到这么一句,顿时觉得心头
孽债的畜生,才会一次又一次辜负沈星河。
原来不是的,竟然不是的。
修道之人道心不可受损,哪怕只是失了半分道心,都会被魔气侵扰,重则身死道消,轻则灵力暴动。
沈星河在秘境伤人,出去却杀了凡人。不是他眼中生灵有别,是他无法完全控制自己暴动的灵力,泄露在外的灵力杀不了修道之人,却杀得了从未修炼的凡人。
他早就该想到的,千绝峰处处护着沈星河,当年得知是他害得他不能成神,一整个门派拼死都要杀了他。沈星河的小徒弟们到他死那日都不待见他。
他们不可能真的让沈星河进入人间炼狱无尽渊,是沈星河自己要进去的。
沈星河接受不了他杀了凡人这件事,才会主动进无尽渊,他无法原谅他犯下的罪孽。
顾九思恨地简直说不出话来,他当年在沈星河成神之日和他勾结在床榻,也未曾见沈星河失了道心。
他看不上的小玩意,他放过的漏网之鱼,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把沈星河逼进了人间炼狱。
可若是沈星河有罪到得进人间炼狱无尽渊赎罪,逼得他失了道心的人又该被千刀万剐多少回,下多少次地狱?
顾九思突然不想问他们的答案了,他也不想学什么正派之人讲证据,所有害沈星河的人,跟他一样去死就好。
“妖魔的命在天道那里不算命,杀了凡人,哪怕杀的是恶人都要背上孽债。我若是杀了你们,天道会把你们的命一笔一笔算到我的头上,迟早要我神魂俱灭,以命抵命。”
几个长老原本还被吓得险些面无血色,听到这话也就放了心。
可下一刻,顾九思又说,“真可惜,我不在乎。”
他一剑挥下,长老们刚要昏死过去,就看到那剑停在了半空。
沈星河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一身素净的衣裳全是血迹,有些地方已经暗红发黑,有些却像是刚染上去的一样。
顾九思拿着剑的手一松,不知是想转头就跑,还是该去看沈星河身上受了多少伤。
就在他捏着诀打算瞬移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中年人从沈星河的背后走出。
“我说我大哥怎么救了我就要走,原来还要来救别人……”
师尊成神失败以后,连闭关的时间都没有就进了九天炼,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是为了道门。那帮牛鼻子却不领情,整天净做些幺蛾子。”
顾九思倒是经常听他身边的妖魔,牛鼻子牛鼻子的骂,从道门人士口中听到这个词,还真是头一回。
“我听说沈仙师举止有度,最是不喜污言秽语。你这么说他们,也不怕你师尊怪你?”
“我才不怕呢”,许真棠想也没想反驳道,“那帮家伙就是臭牛鼻子,讨人厌得很。要不是我师尊道心无瑕,心性仁德,他们早就下黄泉了。”
顾九思这倒有些惊异了,上辈子他跟沈星河在一起的时间久,跟许真棠他们却是除了打架以外,再没有别的交流。
眼下见他如此真心的祝同门下黄泉,实在是来了兴趣。
“他们做了什么才这么讨人厌,你能跟我说说吗?”
“当然了”,顾九思停了一下,“若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秘辛,你不肯告诉我也是情有可原,我也就不会再问了。”
“也不算什么秘辛”,许真棠拍了拍旁边的桌子,“我师尊还有好大一会才能回来呢,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顾九思挑了挑眉,依言坐下。
沈星河问鼎仙道的消息还没传遍天下时,道门就已经派人前来拉拢他。各大门派都对他许以厚礼,更有甚者,直接带着掌门之印找上门去。
可那时的沈星河并没有加入任何一个门派的心思。他三年的守孝期刚满,正要履行当年走遍天下的诺言。
是以所有门派的示好,都被他拒绝。
这些门派里自然少不了那些真正的道门大派,它们建立的时间甚至可以追溯到两三千年前。沈星河便是问鼎仙道第一人,当年也只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六岁的凡人。
他生于帝王之家,论身世背景是修道之人里命格最差的。正所谓富贵者修道难,更何况莫说是修行时间,他活也只活了二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