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你,走吧,没有人管你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走吧,求求你了。”
尾音难以接续,周行云到底还是哭了出来,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她,但很快就走远了。微弱的哭声像是迷茫走失的孩子,在这块角落里反反复复地徘徊,程风靠向她,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老人的表情毫无起伏,但和之前在包厢里的不同,他认得了,他在看着他曾经的外孙女。
“你不是外婆的丈夫了,不值得,这里没有人值得你停留,不值得……”哀求着。
“求求你外公,快走,走吧。”
什么是爱,有些人从来不懂,也没有试图去弄懂,但就这么过了一辈子,活着,只是活着,有的人活着是为了填饱肚子,有的人活着是为了其他人的目光,爱和尊重,不是所有人的必需品。
老人呆呆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终于,不知过去多久,周身开始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薄。
等周行云的呼吸大概平复一些,程风蹲了下来,平视着她红肿的眼睛。
“他走了。”
随风而逝。
“还好吗?”程风问。
“还好,”周行云取下蒸汽眼罩,眼睛已经不那么肿了,“谢谢你。”
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可这只高傲的小动物竟朝他低下了头,这样的姿态,真像是种奖赏。
“对了,这是程其宗发我的,”周行云指指手机上的信息,她还没有回复。
你最近在哪里消灾解厄呢?下周是我的生日,邀请你来玩。
“我是不是应该去?不过他真的很自来熟啊,你的这位哥哥。”
去年的这个时候,程风也参加过程其宗的生日宴。程其宗的朋友众多,各行各业的都有,他像是什么人都认识,无论是谁,只要他有心,就一定能够结交到。这不,仅仅一面,只说过几句话,他就邀请了看起来和“地理先生”这个身份八杆子打不着的周行云。
“你决定,”程风道。
“你的日记我已经全部看过了,在记载家事的时候,你很抽离,”周行云回忆着那些淙淙流过的文字,“但是这种置身事外般的记述反而有种好处,重新复盘的时候,往往使人不被情感因素所影响,更容易看清事情的走向。”
“去年程其宗的生日你也有记载:哥哥的生日宴来了许多人,我喝了两杯酒就离开了,江露也在,她和哥哥坐在一起,客人走后,灯都熄灭了,父亲训斥了哥哥一句不像话,但是哥哥的心情看起来很好,没有同父亲争吵。你是这么写的,还记得么?”
“是这样的。”
“总结来说,程其宗是所谓的家族的异类,但是他抢了你众所周知的未婚妻,似乎并没有遭到惩罚或训斥,你没有写到你的母亲,是否可以理解为,至少表面上看,她对程其宗也没有什么责怪?”
“对。”
“他导致你的母亲流产,是八年前,对么?程其宗多大了?是不是和我差不多?”
“他比你大上两岁。”
蓬松的,毛茸茸的,因为刚才出去的一趟,周行云的头发已经完全干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发尾,完全没注意到,半只胳膊已经穿透了程风一小部分的身体。
微妙的,但坚决地,红色漫上颧骨,耳朵,他没有动。
“爱哭的孩子有奶吃,”周行云说了一句。
“什么?”
“我说程其宗啊,他得到了最大的关注,还被无限度地纵容,难道只是因为他很早失去了母亲?还有他的bipor?而乖巧懂事如你……”她没有再说下去,却转而笑道,“你以前都有什么爱好?”
“我,就是喜欢看看书,除了专业相关的,喜欢看戏剧,还有侦探类型的小说,运动的话其实没有我那么热衷,但有的时候也会打打篮球和网球。你呢?你很喜欢看书,看很多书,是不是?”
他看向周行云的床尾,半面墙架上摆满了各式的书籍,中英都有,程风已经发现,她有轻微的强迫症,排列东西的时候,一定是有某种规律的,比如按照季节收拾衣柜,按照作者名整理书籍,她也不爱囤东西,梳妆台上,本就不多的物品都按同一角度摆放在了一条直线上。
“是,还有看电影,不过,我超级讨厌运动,是不是和当下的流行很不符?”周行云一边说着,一边给程其宗回复过去。
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刚放下手机,不想却听到“叮”的一声,程其宗这么快就回复了过来。
来替我庆祝,好吗?
又是这种语气,周行云牙一酸,很是不齿。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不要礼物,你人来就很好了。
“你看看,”回复完一个好字,周行云对程风控诉道,“看看,这个程其宗,当我是二十岁的小妹妹骗呢。”
程风却想到周行云的那句让他做个淘气鬼,忍不住笑了,“‘行云妹妹’,我怎么没觉得你有多成熟?”
“你说什么?”周行云惊道,“以下犯上啊你!”
她纵身一扑,当然是扑了个空,倒在床上,但程风避也不避,旋即一转,作出一个拥她入怀的姿势。
明明是第一次,却又很熟练,像是天性就是要他如此这般。
第一次见他笑地如此开怀,周行云仰面观察他,“你很开心?”
“嗯,”程风毫不迟疑,声音轻快,“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
“我不记得,上一次开心是什么时候了。”
这当然不是指他从未笑过,那些学业上的成就,工作上的成绩,父母的肯定,甚至包括江露曾经的爱慕,都让他满足过,程风清楚地知道,在所拿角色的分工明细表上,他已经满足了所有人的需求和期待,应该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