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关掉电视,跟着她回房间,用她给的毛巾胡乱擦干头发和肩膀上的水,他又拖来一把椅子坐在她身旁,两人目不转睛地望向窗外。
等风止,等雨歇。
……
“你会迭幸运星?”张朝看到她被窝里露出一角的幸运星玻璃瓶。
“嗯。”她答,轻轻一声。
“给谁迭的?”张朝举起瓶子,晃了晃,对着灯看,“迭完了送我?”
姜暮偏头看去,瓶子里的星星像开了背光灯,变成透明的,发着淡淡荧光,璀璨晶莹,像来自天上的。
“不行。”姜暮说,她伸手来抢。
张朝举过头顶,“为什么不行?”
“我说不行就是……”
这时,楼道里传来隔壁摔防盗门的声音,姜暮不再讲话,屏息,条件反射地站起,攥着拳头,神色惊恐。
张朝诧异,也站起身,警惕地听着门外。紧接着传来哗啦哗啦的钥匙串碰撞声,有人吹着口哨扑腾扑腾下楼。
姜暮惊魂未定地重新坐下,张朝趴在窗台上往下看,一个黑影顶着雨举起手电筒朝二楼上方的缓台处晃动,又踮脚看了看,然后钻进黑色桑塔纳,黑色轿车亮起橘黄色的大灯,倒车,开走。
灯柱所及处,雨水滂沱。
“是隔壁李厂长。”他抽回身,重新坐下。
身边的少女没有讲话,神情恍惚,连呼吸都弱了许多。
“你怕他?”张朝察觉。
“没……没有。”她双手抱起双肩,失魂落魄却强装冷静的模样让人疑惑。
她怕他不信,又补充道:“我只是很怕下雨,很怕黑,他下楼时……动静太大。”
张朝将信将疑,看向楼下,桑塔纳绕过最蹩脚的狭窄胡同,顺着柳南街扬长而去,那带着黄色光晕的尾灯,正缓慢汇入小县城袅袅的雨夜里。
“李舰该不会就是那个男……”
姜暮迅速抬头,漆黑眼睛里的惊惶一闪而过。
室内更静了,床头的闹钟哒哒哒走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像少女的心脏,脆弱、敏感、岌岌可危。
只不过想开个玩笑而已,张朝欲言又止。
“当我没问。”他缴械投降,头暼向窗外的雨,目光努力在雨夜里穿梭寻找,想尾随桑塔纳的灯,但他却只能从漆黑一片里看到玻璃上折射的自己和姜暮的影子,他们正并肩坐在一团幽黄的灯光下。
他重新摇晃起幸运星的瓶子,“你还没说这是给谁做的,真不是给我?”
姜暮从抽屉里又拿出一迭方形彩纸,沉默地迭起来。
屋里闷闷的,张朝有些坐不住,他摸着头顶的板寸起身,在她身后来回游荡,发现她低头认真与幸运星对抗的样子,有些好看。
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发丝打上一层柔光,像涂着一层油蜡。
他站在她身后,对着玻璃里的影子,缓缓伸出一只手。
影子里,他的手指被灯光投映得又粗又厚,而她的头发却被拉得又细又长,它们在光影里轻轻相触,缓缓摩挲。
“我是给姥姥迭的。”姜暮突然回答,抬头从玻璃窗看他。
张朝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抱住自己手臂,无措地摩挲两下,故作镇定地解释说:“这屋里有点冷啊。”
他摩挲着下巴和背心,看窗外杂乱无章的雨。
姜暮惊讶,见他衣服湿漉漉的,起身从床上拽出条毯子给他披上。
张朝安安静静坐回椅子里,围着厚厚的毯子,眼睛暼见桌角粘的温度计,三十二度。
姜暮不再讲话,张朝便转移话题,“你跟你姥姥感情很好?”
姜暮点头,“我从小是姥姥带大的,你应该知道。”
“是啊,我还记得小时候你姥姥就住在这里。”张朝看着窗外的雨,陷入沉思。
他记得那也是一个雨夜,下着很大很大的雨。
他发高烧,张文斌在厂里加班,忙着图书馆书籍购进工作,武芝华只好顶着雨背着他去找医生,胡同里没有一点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们的伞被风吹断伞骨,武芝华的鞋子一次次陷入泥里、水泊里,他浑身发抖,蜷着小小身体,用尽全身力气抱紧她的脖子,风像刀子一样切在他的肌肤上,雨水砸在头上,很疼,激起一波又一波的颤栗,冷热交替。
他觉得他睡着了,那场梦沉得就像铅坠。
那天他们恰好遇到送姜暮回家的姥姥,她们骑着倒骑驴,把他们送到县医院。
那个时候的姜暮跟现在完全不同,他似乎还记得,那天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外边披着她姥姥的带有金色丝线的绿色围巾,虽然她也跟他一样冻得浑身发抖,但她搓着肉嘟嘟的小手,不断朝手心哈气,然后把热乎乎的手心捂在他的脸颊两侧。
那个时候张文斌和他妈妈武芝华也还没有感情不和,那个时候,他无论犯了什么错,只要有武芝华在,张文斌就不敢动手,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开始整夜整夜吵架,他们经常背着张朝因为一些他不知道的事而争论不休,有一次他偷听,听到姜暮的名字。
想到这里,张朝忍不住看向姜暮,姜暮迎上他的目光,“怎么了?”
倒也没怎么,再后来,没过多久,武芝华便搬到火车站附近的她开的成衣店住,只有成衣店生意不忙时才会回来住,就这样和张文斌一直过着半分居式的生活。
而姜暮,原本在幼儿园和他关系最好,也不知为什么渐渐和他疏远了,她甚至讨厌他。
有些事,张朝不敢去猜,不敢去想,怕自己显得矫情。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窥探,那些瞒着他的,到底是怎样的秘密。与姜暮,又有着怎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