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临不置可否,闲闲地看着他笑。
忽视浑身的不自在,杨玉琳环视一周,发现左右就剩下景福临和良辅,且早已不在先前的别院,倒像是在哪家的府邸,心里“咯噔”一下:“人呢?”
景福临乖觉地应声:“哦?国师大人一梦十年,不知眼下是想找谁?”
杨玉琳大骇:“十年?”
景福临很是郑重:“不错。早前国师每每醒来便失了记忆,不料近年症状愈发严重,竟一梦昏沉,倏忽十年,却不知眼下国师是想找谁?”
杨玉琳本就因为梦境昏沉而神思混沌,看着景福临澄澈透亮的眼睛不似作假,整个人就有些犯糊涂:“你说的是真的?”
景福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郑重其事地回答:“假的。”
杨玉琳:“……”
良辅看足了热闹,狗腿地凑上前。
“孟大统领和流萤身上皆带着伤,自是不便与我们同行,且又有兰桡,花容如何放心得下,便护送他们回军中了。”
“兰桡临行前还担心花容给沈梅风使绊子,给了她一条帕子,嘱她拿着帕子去江南流苏坊找苏竣。”
“羲亲王就不必说了,这一路上虽没磕着碰着陶公子,到底是过分凶险了些,让我们好自珍重,拉着陶公子就溜了。”
“陶公子见国师睡意昏沉,本是不放心舍你而去,奈何羲亲王去意已决,好赖把人哄走了。”
“覃宛更是闹着要走,云笺却咬定了不让他痛快,拿匕首抵着他脖子把人留下来。”
“皇上惦记着国师受了惊,有意让国师歇一歇,还没赶上几里路就选了此处歇脚。”
“云影不知道在哪儿猫着呢,元霸和小达子便得空准备马匹干粮去了。眼下国师既醒了,咱们也该继续赶路了。”
一梦十年是假,这一觉却着实睡得沉。
外头日头浓烈,已是未时光景,心知是自己耽误了行程,杨玉琳不再说什么,只点点头,跟着良辅往外走。
走过长长的镂窗回廊,忽明忽暗的光影漏过来,走马灯一样明明灭灭。
杨玉琳一时有些神思恍惚,待走完回廊,光线通透起来,心境一霎时的清明,伴随着剎那的失落,自己刚才梦见了什么?
空落落的思绪游丝一般,在日光中飘散消弭,出了院子,便分毫记不起了。
元霸不知哪里找来的好马,皮毛鲜亮,四肢匀称,一匹枣红色,一匹雪白,一匹栗色,一匹黑色,得意洋洋说给杨玉琳听。
“国师国师快来看,白马叫踏雪,红马叫赤焰,黑马叫疾旋风,栗马叫百里云,你喜欢哪个?”
杨玉琳未及作答,良辅一蹦三尺高蹦到元霸面前,瞪大了眼质问:“花了多少银子?”
元霸摸摸脑袋:“不贵不贵,才二百两银子。”
良辅气得在他脑门上屈指便敲,没把元霸敲疼,差点把自己手指头敲折了,痛心疾首地指着他脑门骂。
“二百两银子买四匹马!二百两银子买四匹马!你知不知道现在多少人吃不饱穿不暖!你知不知道二百两银子可以买多少粮食!奢侈啊!罪恶啊!”
傅达礼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良辅一边骂着元霸居然还一边注意到了傅达礼的动静,把头偏过来,此刻很有些大哥的气势了:“想说什么,说!”
傅达礼于心不忍,踟蹰再三,伸出两根手指头比着,小声说了一句:“二百两银子。”然后收回一个手指头,接上后面半句话:“一匹。”
良辅愣了三秒钟,转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景福临怀里扑。
“皇上啊,您看看啊,这些个败家子啊,昨儿夜里才从采薇别墅顺了一千两银子,眨个眼的功夫就被他们败出去八百两啊,皇上您可要做主啊,再这么败下去,别说江南了,咱们怕是连湖广也走不到啊,啊,啊……”
景福临轻轻巧巧避过了良辅,轻轻巧巧拉起杨玉琳的手,将人半搂着送到踏雪上坐好,自己再单手支撑飞身上马,这才有功夫瞥了一眼良辅:“你是管家,你想办法。”
说完轻拉了拉缰,踏雪乖巧灵敏,仰了仰脖子,一骑绝尘。
良辅泪如泉涌,定定地站在地上哀嚎:“银子都让元霸给败了,我到哪里想办法,我是去卖身啊还是卖艺啊还是卖元霸啊……”
云笺一眼就看中了黑旋风,乐得没人跟他抢,飞身就上了马,顺手把覃宛捞起来,紧随踏雪而去。
元霸心大,恍若未闻,一见踏雪和黑旋风撒蹄狂奔,即刻就来了兴致,催着赤焰追上去。
傅达礼仁慈而怜悯地捎着良辅坐上了百里云,朝前面追赶过去。
元霸有心较个高下,玩心大起,一行人你追我赶地直跑到暮色沉沉,四匹马依旧脚力不衰,这才感慨,路遥知马力,银子没白花。
只一样,这么疯跑半日,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哪里歇脚才好。
停了马,极目远眺,茫茫荒野里,自西南角隐约漏出一线微光,飘飘渺渺的,倒似鬼火一般,却无人忌讳这个,只望着西南角便奔过去了。
走到近前才看出是一间破院子,看着倒宽敞,想是早年也曾气派过,门前歪歪斜斜挂着一盏残破的灯笼,零星光线便是从这微弱的灯笼中露出来的。
过分的静谧,衬着远处不时的几声狼嚎,透出几分诡异气氛。
黑旋风远远地就打着响鼻,又急又短,不肯上前,云笺哄了半晌它才不情不愿地在后面磨蹭着跟上,赤焰和百里云虽反应没有这么强烈,终归也是有些不安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