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师父修道以来,回雪早早辟谷,光阴如梭,道法一日胜过一日,容貌却仍似少年。
从前日日有师父相伴,如今偌大的沂山独有自己,三十载光阴荏苒,回雪第一次觉得沂山竟有些冷清。
又一日,回雪正在山间竹林里采集露水,忽然听到人声回响。
寂然了这么些年的沂山,在这一日终是有了些人气。
是一个素衣少年,一步一叩拾级而上,嘴里念叨着“恭请仙师安康”“恭请仙师安康”,已逼近山顶。
从山脚一路叩拜上来,少年身上衣衫尘土尽染,身形也显得困顿不堪,摇摇欲坠,神志却十分坚定。
素衣少年叩完最后一级石阶,几乎伏在地上起不来。
挣扎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对回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疲惫不堪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是神采奕奕。
“仙师,可算是见着您了。一步一叩,三千石阶,我爬上来了。凡有所求,无不应允,可还作数?”
回雪本想告诉他师父已经离山了,看着这少年清明澄澈的眼睛,却下意识地问出一句:“所求为何?”
少年笑容更盛,几乎有些晃眼,形容虽憔悴,话语却铿锵:“眼下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今日来,求仙师助我,开万世太平。”
这个潦倒少年展现出来的神采意气让回雪有些愣神。
多年不与人接触,他实在不知此刻应当如何应对,讷讷说道:“你先起来。”
少年又是一番苦苦挣扎,终究颓下身形,歉然开口:“仙师,今日跪多了,怕是起不来。”
回雪看了看少年膝盖,已经不是“残破”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了,双膝早已磕破,鲜血淋漓又反复凝痂。
回雪伸手抚上少年双膝,一个简单的置换法术,顷刻间,密集厚重的疼痛袭上回雪双膝。
多年修道,回雪对于□□疼痛的感知已经到了一个极度生疏的程度,这一瞬间的膝痛让回雪整个人都软倒在地,耳边传来少年不断的呼喊“仙师”“仙师”……
杨玉琳人在梦中,双膝的疼痛却切肤入髓般真切,就像巨石从膝上透彻碾过。
钻心剧痛让他忍不住攥紧胸口,想要按住因疼痛而剧烈起伏几乎要跃出胸腔的心脏,额头冷汗淋漓:“痛,好痛……”
“国师,国师,哪里痛?”少年的声音一丝丝传入耳畔,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自己的膝盖。
杨玉琳觉得眼皮沉重,朦胧中看见素衣少年在抚摩自己的膝盖,乌苏和良辅立在一旁惊慌失措。
咦,乌苏?良辅?杨玉琳用尽力气终于睁开了眼,没错,是乌苏和良辅,傅达礼也在近旁,地上还跪着几个白胡子老头。
转头看见一个甜美的妇人远远站着,面带怒容,茶盅砸了一地,杨玉琳在认出太后的那个瞬间彻底清醒了,梦里的事倒忘了多半。
再一转头,看见身前有个龙纹锦袍的青年正低头为自己抚摩膝盖以减轻疼痛。
杨玉琳忽然觉得他宁愿自己的双膝真的被巨石碾过,也不想在现在这个状况下醒来。
一日不见
“好!江太医、史太医、刘太医,他们三个加起来两百多岁了吧?都说你宝贝疙瘩无恙,不过是气血阻滞,推一推就好,你偏不信。那就只当太医院是养着他们玩儿的,你让跪那就跪着。”
“如今你这宝贝疙瘩可算是醒了,你且问他,我今日是不是对他十大酷刑使了个遍,是不是心狠手辣暗下杀手,以致他痛不欲生昏迷不醒!”
太后看见杨玉琳醒了,又添了三分怒气,找来找去找到清宁殿最后剩下的一个鱼藻纹蒜头瓶,哐当砸到地上摔了个干净。
又指着杨玉琳咬牙切齿喝道:“你!不就是让你跪一跪么?儿媳妇儿还跪不得公婆了?我动手了么?我动脚了么?我动鞭子了么?我动刀动枪动剑了么?”
“碰都没碰你一下,你就晕了,晕就晕吧,一迭声就在那儿喊疼疼疼,你就说!我到底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蒜头瓶个大瓷实,砸到地上好一阵稀里哗啦,杨玉琳梦里景象纷纭脑子本就有些迷糊,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待弄明白太后说了什么,吓出一身汗,忙不迭起身就要跪,景福临一手抚在他膝上,一手按在他肩头,俯身凑到杨玉琳眼前,温声说道:“躺着,别动。”
眼睛里温柔宠溺,简直能滴出水来,杨玉琳老脸一红,顿时有些如坐针毡,罢了罢了,眼睛一闭,别人的家事,还是不插手了罢,睡,继续睡!
乌苏拿来一条锦帕,景福临接过来,细细为杨玉琳拭汗,太后看见这副情形,气得头晕,恨不得即刻拉了杨玉琳,刀枪剑戟随便挑,二人痛痛快快较个高下拼出个你死我活才好。
杨玉琳装睡,景福临也不言语,他深谙母亲性情,最懂得如何令她着恼。
太后把个清宁殿翻箱倒柜,再找不出什么动静大的东西可以砸,总算是停了手。
“这宫里是留我不得了!我走!我走得远远的!去万安寺!再也不回来了!随你们怎么如胶似漆,碍得着谁的眼!”
说完一路左踢右踹,噼里啪啦就出了清宁殿。
杨玉琳打定了主意,管它人仰马翻呢,天塌下来也绝不睁眼。
景福临也是岿然不动,仔细帮杨玉琳擦拭额头冷汗,擦完了又顺着脸颊往下擦拭脖子,又解开杨玉琳领口继续往下。
杨玉琳装不下去了,一把挡住景福临的手:“这等小事就不劳烦皇上了,我自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