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知晓他心中早就有了想要相许一生的人,她又怎会嫁他?
雨声渐渐小了,周遭的一切愈发阒然。
容舒咳了几声,乌紫的血从她唇角、眼角大团大团溢出,她却浑然不知。曾经乌黑明亮的眸子,渐渐失了焦,也失了光亮。
钻心噬骨的疼早已侵蚀掉她的五感,什么都瞧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只余下漫无边际的疼痛。
她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那身影修长而挺拔,隐在黑暗中,却又沾了几缕淡淡的浮光。
她想起来了,那是摘星楼里,顾长晋离去的背影。
容舒忽然便笑了。
即便是一场镜花水月般的幻影,她见到的也只是他的背影。两个月前,她去求他的那夜,他留给她的便是一个决绝的背影。
“也好。”她笑着道:“其实我知晓的,你一直都在恨我。”
“可顾长晋,我嫁你时,并不知你心悦于她。我娘送她走,也不过是为了我。你若要恨,便只恨我一人,成么?”
“千错万错,错在我当初招惹了你,令你与她错过了三载。如今我将正妻之位还与她,再拿命赔你,只求你高抬贵手,让我娘平安去肃州,容她安享晚年。”
容舒心中那点没着没落的牵挂随着出口的话渐次消散。
她与顾长晋,本该无缘无分,是她强求了一段本不该属于她的姻缘。
容舒不曾遗憾过这段姻缘不得善始亦不能善终,她只是遗憾,她再不能给她娘尽孝了。
她出生时,人人都道她不祥。便是至亲,也不乏厌她恶她之人。
唯独她娘,始终爱她护她。
容舒闭上眼,好似又回到了四岁那年。
扬州府的三月,山色如峨,花光如颊。
她枕在阿娘的怀里,随着一叶小舟晃荡在一篙春水里。阿娘温柔地抚着她的额,问她,我们昭昭的脑仁儿可还疼?
容舒本想笑着应一句“不疼”的。
她自幼便怕疼,可她到底是承安侯的嫡长女,骨子里又带了点倔,再疼也不会说疼的。从小到大,也就在阿娘面前能随心所欲地喊一声“疼”。
容舒笑着笑着便落了泪,终是忍不住,低道了声:“娘,昭昭好疼啊。”
暴雨如注,将檐上青瓦溅起一笼笼轻烟。
一个雕花灯笼被肆虐的风刮落,在地上滚了几遭,淡黄纸面被雨水慢慢打湿,里头那豆羸弱的灯火“噗”一声便灭了。
火灭的瞬间,容舒低若蚊吶的那声“疼”亦淹没在风雨里。屋子里渐渐没了声响,只余两道身影被昏暗的天光拉得极长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