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套流程下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
制香者对于选用何种产地的香料、用量以及哪些香料可以放在一起研磨、哪些需要单独研磨,还有研磨的顺序、粗细程度等等,再到最后制香篆的一系列步骤,都很考验制香者的知识储备和实际操作水平,尤其是打篆和起篆。
只见姜澂鱼一边往模具里填着香粉,一边向众人讲解道:
“这里要注意,脱模时一定要保证紫檀香在众香料的最上方,先后顺序万不可错乱,否则效果会逊色不少。”[注1]
说着,她便将压好的香篆翻了个个,利落地取下香篆模具,只见一块祥云状的香篆便被正正好好地放置在铺平的香灰中间,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没有半点迟疑和拖沓。
一旁旁听的掌香女官见了也不住地点头。
香篆点燃的那一刻,只见一缕细烟徐徐盘旋而上,极具妙趣,香味悠远,很是不俗。
众人围坐在四周,观烟,闻香,既是品鉴,也是学习。
仅仅对照着古香籍上寥寥几句话,便可以做出如此相仿的香来,对于姜澂鱼这位教习师傅的水平,众人心里也都有了更加明确的认知。
姜澂鱼同姜凝烟不同的一点是,二人制香技法虽都臻于醇熟,可姜澂鱼做起来却从没有半点炫技之感,她会边做边向大家娓娓道来,为何添加香料时这个在前那个在后,为何要选用紫檀而非黄檀。
况且美人侍香总是赏心悦目的。
一堂课下来,众人不仅收获了知识,还收获了美的享受,并且在心里也更加信服这位新教习,并没有因为是同龄人便轻视她,尤其是由当初的“刺头”昌平公主带头捧场,氛围更是和谐地不得了。
散学时,天色尚明,因着姜澂鱼最近来了宫里伴读,太医们看诊也方便了很多,今日便是同两位太医约定好复诊的日子。
下学后,她便独自回了福安宫,静静等待着二位太医的到来。
正好,她也有事要问问这二位。
天数茫茫不可逃
孙太医到的早些,他先给姜澂鱼搭了脉,又写了张方子,调整了几位药材和用量,并叮嘱她要继续按时喝药,虽是夏日,也切不可贪凉。
姜澂鱼笑着一一应了,随即她拿出一本医书,指着上面一处问孙太医道:
“孙太医,最近我也在看医书,这处说的有些不太明白,您能给我讲讲吗?”
孙太医接过书一看,这页写得是妇人生产时的用药方子。
虽不知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为何会对这方面感兴趣,但既然她问了,他也乐意解惑。
“这里讲得是胎位不顺时该如何用药的问题,胎位不顺,概因血气之亏,血气既亏,子亦无力转头,往往手足先出。所以这里说要用补气之药,而非催生之药,是正确的。”[注1]
姜澂鱼静静听着,而后追问道:“若是先服催生之药,再服补气之药,会如何呢?”
孙太医捋了捋胡子,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若是不补气血,而用催生之药,必至转利转虚,不杀母,则杀子。倘产妇有大出血之兆,这时即便再如何补气补血,也有如泥牛入海,回天乏术了。”[注2]
话毕,姜澂鱼沉默了一瞬,而后声音平稳地向孙太医道了谢,并亲自将他送至殿外。
回到殿里,她脸上的笑意才终于撑不住似的分崩瓦解开来。
因为她很清楚地记得,当日生产之时,曹姑姑端来的第一碗药汁里,有很清晰的白芷香气。
而照医书中所写,催生方要用到的第一位药材便是白芷,但补气方子中却并不会用到白芷,而是人参、当归、川穹之类的补药,她断不会错辨。
所以,曹姑姑是先给她喝了催生药,而后又给她喝的补气药。
两碗药她都喝了,即使事后检查药渣,也并不会有任何异常,惟有递药的曹姑姑和喝药的她才知道,究竟是先喝了哪碗,后喝了哪碗。
而曹姑姑作为她的乳母,断不会被人怀疑会去调换两碗药的顺序。
唯一的受害者也是证人的她那时已经魂归西天,再没人可以还原当年事情的真相,只能当她是意外血崩而亡,毕竟女子因为生产死去的也不在少数。
这一番算计不可谓不巧妙,若非自己因此而死,她都要忍不住为当年谋划这一切的幕后主谋鼓掌了。
姜澂鱼眼神黯了黯,正想着,江太医便来了。
于是她连忙收起脸上的愁绪,继而又换上了一副标准的待客面容,随口问道:
“江太医怎么没和孙太医一起来?”
江询放下背着的医药箱,叹了口气。
“刚从陛下那边过来,连太医院都没回就往这赶了,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慢了老孙一步。”
继而又问道:“怎么样,孙太医给你诊治的结果如何?”
“还好,换了新方子,药效减轻了,还是得再喝一段时间。”
姜澂鱼伸出一只胳膊,在腕上覆了一层薄绢,由着江太医为她诊脉。
“最近有没有头晕目眩的情况?”江太医边诊脉边询问道。
姜澂鱼摇摇头,“我新配了一副安神香,对睡眠很有助益,休息好了,白日里精神自然也好。”
江太医欣慰地点了点头,“看来你头部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往后只要注意调理,身体是不会落下毛病的。”
他将探脉的手收了回来,继而话锋一转。
“早就听闻姜姑娘制香技艺了得,我这里也有一副安神香,可否请你品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