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二更天,平地一声响,时羽惊醒,榻上猛地坐起,耳畔惊雷未绝,霖雨如倒井,狂风拍打着窗棂。
也不知大师姐采药回来了没有,时羽揪紧了被褥,心中惴惴不安。
她本不愿跟柳不眠牵扯太多,现在当真没了牵扯,人像个四处漏风的破茅屋,从心口直冷到脚底,也不知是可惜了这段关系,还是可惜了那二十枚臻品灵石。
缘来则聚,缘尽则散,也罢,多想无益。
倒头就要继续睡,房门却“砰”一声响。
“谁?”时羽怀抱被褥,两耳高竖。
无人应答。
点燃油灯,时羽掀被下榻,屏息静听了会儿动静,慢慢推开门栓。
“砰——”
又是一声。
闪电划破了黑沉的夜,雨筛过似的又细又密,天地间如被网织。
煞白的电光也照亮门外的女子,柳不眠一手抵在门上,一手撑刀,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
她双目锐亮,如手中那把森然的刀,满身冷雨裹挟着腥甜血气,不由分说拍开门。
时羽骇然间,被一只铁钳般冰冷的手捏住下颌,随即呼吸被掠,唇瓣刺痛。
两山相夹之处,为峡,进出峡谷只有一条六尺余宽的小路,山壁长满食人妖花,花梗儿臂粗,花盘伞大,散发出奇异的浓香,可迷乱人心智。
柳不眠屏住气息,不被异香所惑,小心穿过峡道,来到平坦开阔的密林边缘。
北漉山一带,密林深处有大泽,地气温暖湿润,遍生华芝仙草,却多妖兽盘踞,危险重重。
于宗门,柳不眠是门面、担当,是一把彪悍的刀;于菖华,是一只驯熟、灵敏的寻宝罗盘;于荆丛生,是个不要钱的药匣子,两句好话就能哄得她出生入死。
这地方柳不眠常来,地形已经非常熟悉,哪里凶险,哪里安全,都是她用血肉一步步试探出的。
她收敛了气息,穿过诡谲的树林,缓缓靠近沼泽。
耳边呼噜震天响,是沉睡的蚩狼,个个小山一样大,晦暗天光下隐约能分辨出,毛发是艳丽的蓝紫。
这皮毛看起来很保暖,杀了给她的小师妹做床褥子倒是好,小师妹最怕冷了。柳不眠暗想。
但数量太多,惊动一只,其余必定群起而攻,以她现在的实力,难以全身而退。
按下冲动,柳不眠绕过蚩狼群,沼泽边停下,袖中取出一张羊皮卷,确定了这次要采集的草药,足尖轻点,身体腾空直奔向沼泽深处。
水面覆满绿萍,几根烂树桩子上,开出一簇簇火红的小花,以几条虬结的树藤作为落脚点,柳不眠顺利摘得四五丛,收入墟鼎。
却在准备折身离去时,脚下的树藤突然生变,一条裂变成多条,分别缠上她腰肢和脚踝,欲将她拽向陆上本体。
她反应极快,右手朝后颈一抓,脊间升起红芒,抽出一把长刀,却不急着砍,待脚下湿软的泥沼换作坚实的土地,才反手劈向妖藤。
柳不眠的刀很长,刀身直狭,靠近刀柄处打有三个小孔,悬铃环,挥刀时发出清越如泉的叮咛声。
因她术法属火,刀身覆有灼热的火焰,引雷时更是威力无穷,常因此迷失心智,陷入鲜血嗜杀,刀身上三个银色圆环,是菖华去大衍寺专门为她求来,有清心明神的功效。
火刀所到之处,一切邪魅无所遁形,尖叫扭曲着往后躲避,妖藤也焚烧成灰烬,吃痛将她甩丢。
她就地一滚,长刀横扫出,邪祟尽退,火焰照亮了周围环境。
妖藤异化,捕食生灵,高处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藤茧,有些已经被吃空,有些还新鲜着,滴滴答答漏出血水脓液。
那妖藤畏惧她的火刀,蜷缩在暗处,不敢轻易靠近,柳不眠不打算与牠多纠缠,正欲离去,脚下一响。
低头看,竟是森森白骨厚铺了一地,间或夹杂着染血的法袍以及残破的傀儡。
弯腰捡起一只巴掌大小的玉牌,柳不眠辨认出这批死于妖藤手中的修士,来自同为器宗的鬼驭门。
炼器之术,分广义和狭义,广义就是什么都做,飞舟飞梭、傀儡力士、阵盘阵器,包括储物袋这种廉价的小物件。
狭义专精,就只做傀儡力士和法宝一类等。
这个鬼驭门,据说可以召唤出地底的幽鬼附身傀儡,为傀儡赋予人的智慧和意识,崛起很快,不过百年便能与奉天宗平分秋色,一只傀儡卖出千枚臻品灵石的高价。
却不知这批鬼驭门的修士,因何来到北漉沼泽,惨死在妖藤之手,被吃尽了血肉,只余一堆白骨。
柳不眠上次来,没进这么深,这次既然遇上,当然不能走空,更何况是竞争对手的鬼驭门。
她在骨堆里翻翻捡捡,这些人法器上的珠子、宝石都抠下来,储物袋里的灵石全数取走,另还捡了几只傀儡,准备带回去交给菖华研究。
最后搜刮得差不多,她原地挖个大坑将尸骨埋葬,砍了一块木牌,也不写什么,只在上头挂了鬼驭门的身份玉牌。
若是有人来收尸,凭玉牌就知道脚下是埋尸地,若是没有,如此也算安息了。
谷中不见日月,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柳不眠返程路上遭遇妖藤几次奇袭,索性将一只蚩狼引来。
蚩狼凶悍,体型庞大,她不足以对抗,引了只小狼进树林与妖藤缠斗,仍是捉襟见肘,不慎被咬穿了左肩。
施了个止血咒,柳不眠匆匆逃离峡谷,见天光已大暗,头顶浓云汇聚,暴雨倾盆。
她满身狼狈赶回宗门,迫不及待见她的师妹,游纱岭里里外外找遍,却始终不见时羽身影。